鲁峰闻言,紧紧攥着贺庭方的衣摆不肯松手,仿佛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仅有的浮木。
贺庭方睁眼,眼底泛着刀光般的寒凉:
“你若不想家中儿女去黄泉路上等你,在大理寺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
鲁峰两眼涣散地往后跌坐,发颤的唇齿间吐不出一句话。
“送客。”贺庭方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随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绕过屏风往后院去。
家中下人见到贺庭方拉长的脸都噤若寒蝉。
贺庭方很少将情绪外露,大多数情况下他在官场上游刃有余。
这次的事情失手虽然可以舍弃鲁峰来摆平,可他心中不安,隐隐感觉有些事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超出了他的控制。
这种感觉已经数年没有过了。
多年前,他的死对头裴定礼还可跟他斗一斗。
但后来裴定礼斗输了。
十年前,有人告发是因为尚书令裴定礼私通敌国,才导致边关差点失守。
裴府内被搜出了与胡人来往的信件,涉及大瑜机密。
裴府上下,罢官抄家,满门流放岭南。
适逢天灾之年,洪水肆虐,盗匪蜂起,裴定礼全家毙命于流放路上。
当年贺庭方和裴定礼斗怕了,他怀疑裴家会在路上假死脱身,特意在裴家从京城出发时就派人跟着。
探子跟着进入岭南时,民间因洪水和瘟疫大乱,几度差点走散。
最后带回给贺庭方的消息是,裴定礼一家有的饿死,有的路上染了瘟疫。
后来又遇上穷凶极恶的山匪,连着押送的官差和犯人一起劫杀了。
第17章
贺庭方听了探子带回的消息,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也好,天命如此,也免得他再派人动手了。
贺庭方路过花园时,见到家中三郎正坐在池畔八角亭中,倚案作画。
贺三郎一身宝蓝云锦袍,墨发用兰花纹玉冠束起,身如青松,肤若敷粉。
长安人人皆知,贺三郎美如冠玉,风采翩然。
如今虽二十有四,但放眼京城,没有哪个后辈能比得上贺三郎的气度。
来贺府给贺庭方拍马屁的人,都要夸赞一句贺家三郎风华卓然。
可贺庭方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儿子。
“父亲大人。”贺三郎余光瞥见贺庭方的身影,冷淡地唤了一声。
语气生疏得仿佛是外人。
“又在作画?”
贺庭方看见案上画了一半的兰花,气不打一处来。
“成日虚度光阴,无所事事,我贺家怎会养出你这种儿郎!”
贺三郎像是习惯了父亲的态度,衣袖如流云般扫过案几,自顾自地斟茶:
“孩儿不比父亲,父亲雷霆手段,孩儿望而生畏。”
贺三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那讥讽中夹杂着怨愤、不甘和不齿。
贺庭方胸膛因窜起的怒火而起伏,他最看不得贺三郎这副神情。
“贺晏青!”
他夺过案上的画卷,撕毁扔进池中。
“这么多年学什么不好,你偏要去学一个死人!”
贺庭方真正气的不是儿子不思进取,而是他知道儿子在学别人。
在学他死对头裴定礼的儿子裴凌云!
裴凌云,当年的长安骄子,十七岁高中探花,文采斐然,与薛玉成并称文武双璧。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
贺三郎比裴凌云小三岁,从小就以裴凌云为榜样,跟在裴凌云身后学他。
贺庭方百般训诫,都不能阻止。
贺庭方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贺晏青最为聪颖,让他曾寄予厚望。
但裴家出事后,父子关系就没有缓和过。
贺三郎如同报复一般和家中逆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