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兰涧第一次听到母亲,喊颜戟生“哥”。
那一刻,她竟然有点羡慕母亲。
从小她就想要一个哥哥,想要一个血脉相连一母同胞、会无条件保护自己的哥哥。虽然小郢哥对她很好,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远隔天涯,其他堂兄表哥,她也从来不会叫他们“哥哥”。
“万黛,这是爸爸的遗愿。兰涧可以选择不要,但我必须要给。”
关于那天发生的一切,深深镌刻在兰涧的脑海中,但后来颜戟生说的内容她听不太懂,只记得她离开病房前,颜戟生问她,能不能叫他一声“舅舅”。
兰涧却看着他问,“你真的背叛了核研所吗?”
颜戟生错愕了一瞬,随即缓缓扯了下嘴角,他的笑容越扯越大,像一支口琴戳破了一副画作,吹出嘹亮清越的一曲歌谣,笑声越来越密,兰涧捏紧了拳头紧盯着颜戟生。
柯万黛想要拉走兰涧,她却定定望着颜戟生,不肯离开。她打断他荒腔走板的笑声,“外婆说,你叫颜戟生,是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南麓边境有人走私文物,外公带兵夺回了遗落在境外的春秋战戟,为了纪念他的军功,当时还是南北联邦理工大学校长的于公于时荏亲自给得意门生柯秀云教授的第一个麟儿起名,叫‘戟生’。你当了那么多年卫戍营营长颜振君的儿子,可曾记得过,你也是南北联邦理工大学柯秀云教授的儿子?”
“我若是忘记了,二十年前,我何必回到北栾呢?”
“那之后这二十年呢?”兰涧不无讽刺地一笑,“你回到北栾后汲汲营营,忙着当你的北地大英雄,在政论节目里和别的政客唇枪舌战,甚至讨好软禁了外婆多年、你口中的那个‘无耻的舅舅’,可是外婆活着的时候,你来过兰谷几次?每次来的时候就抱着外婆哭,你说你看到外婆就难受,可是外婆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说你看到她难受,难道就没想过,她因为战争,和自己两个亲生骨肉都被迫分离了近三十年!这世界上还有比我外婆过得更难、更苦的人吗?”
“孟兰涧!”
孟兰涧一席话把颜戟生和柯万黛都说得哑口无言,是突然闯进来的孟知合,阻止了孟兰涧。孟兰涧泪流满面地趴在她爸爸的肩头,颜戟生要死,她一点儿也不难过。她难过的是外婆,外婆再也不会回来了。
狠狠哭完一场后,孟兰涧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学校。隔天她母亲发来消息,说颜戟生的手术成功,预后好的话他再多活三五年不成问题。
一周后,被送回北栾疗养的颜戟生,在一个风卷云残的雨夜跳楼自杀。
他没有手写遗书,但他留了一封视频信在手机里。
警方交给孟家后,没有人再告诉孟兰涧,颜戟生在简单回顾自己一生的最后,他在视频里说,“我以北栾原子能委员会终身顾问,兼核平条约第一任北地结契者、南麓大学前任核能研究所所长的名义发起志愿,我希望我的外甥女、也就是南北两地有且仅有唯一的一所核能研究所,最后一位博士学生孟兰涧,可以代表北栾原子能委员会与南麓核能界签订新的核平条约。”
这句遗愿,孟兰涧本不该知道。
孟家尽全力压下了这个或许会给两地带来浩劫的视频信。彼时南北边境已经动荡不安,北党和南党都有人蠢蠢欲动,周普照人在军中,清楚知道形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地,他当机立断把视频信发给了南军掌权之人卢捷。卢捷率先发出了联姻的橄榄枝,他跟周普照的密信中提到,“吾父与颜叔早有盟歃,联姻之意已酝酿多年,犬子卢定岳,如今正在核研所做研究工作,恰与孟家小女同实验室。盼二人尽快结为连理,打消南北奸佞之徒欲挑起战争的念头。”
周普照对孟兰涧开不了口,这恶人只能卢捷来做。
因此颜戟生的遗愿,孟兰涧是在卢捷找来那天才知道。
颜戟生确实是我舅舅,但他于我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他死了,我凭什么要替他赎罪?
孟小姐怕是低估自己对南北两边来说的重要性。三言两语,逼死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