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璋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与她重逢,他被几名反贼从暂时栖身的客店揪了出来,发冠散乱、狼狈不堪,而她穿着一身整洁的细布衣裙,似惊愕似不忍地瞧着他。

“朝廷的人……”

有人窃窃私语。

“什么朝廷?伪帝野种罢了。”

“呸,替个野种卖命,还想把浙江的一半都割给洋人呢。”

严璋尽力平复着心情,说服自己不要与鼠辈计较,然而下一秒反贼之首开口道:“好一个卖国逆贼,国难当头还贼心不死,要坏我天国大业,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汉人吗?”

“我若不是汉人,合该叫你们被外敌一窝炸死。”他没被罢官,仍是京师下派的钦差使臣,傲骨铮铮。李持盈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好像直到这会儿才终于确认这位表哥不似她以为的那么不堪,仓促离京时他抬手放了她一马,没有拿她的人头去向主君领功;哪怕落魄潦倒到饭也吃不上,他不曾试图向侵略者倒戈,仍自认是大明子民。说到底他们不过是阵营不同,不巧的是,两回阵营都不同。

“你姓严?”看管监狱的小吏经不住吓,三言两语就被唬住,还傻乎乎的自以为是在为朝廷尽忠,来日严大人回到御前,自会替他美言升官。

她一猜就知道,这样的招数只有严璋使的出来,他深谙人性,最懂借势。

“我家并非什么豪门望族,你们想杀我祭旗,尽可以自便。”

“不可!”抢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给他们下判决之前,李九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越众而出:“左护法,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062章 忆相逢

说实话她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她以为经过几年离乱,心脏已经变得足够坚硬,不管严璋是以退为进还是另有企图都能做到不动如山,可当那句‘尽可以自便’一出,李持盈心慌了一瞬,哪怕只是为了还他当年高抬贵手的恩情,她不能让他真的死在这里。

事情还没完,故事远没到最终章,现在就心灰意冷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左护法的眼神掠过白休怨,轻轻落在她脸上:“请。”

公堂左侧设有供知府和幕僚们歇脚议事的茶房,为了避人口舌,左护法使人将门窗洞开,然后吐了口气缓缓道:“李娘子与那二人有旧?”

看在白鱼的面上他待她一向客气,这位李姑娘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心思细腻、博学多才,最难得的是目光长远,非一般妇人可比,故有时教内议事左护法喜欢把她也捎上,若有思虑不周、考虑不到之处,她多半能帮着补全。然而今日这事关系重大,说句不中听的话,她突然跳出来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我与他们有没有旧并不影响我想劝护法留下他们。”李持盈急中生智,语速飞快,“护法难道没有想过,倘若小吴将军死在凤阳,外头那些报纸,尤其西方记者会怎么写?”

不等他作答,她抢先一步低声说道:“他们会写天国不过是一场哄人的美梦,因为白衣教至今仍是一副江湖草莽做派,以江湖人自居,快意恩仇,视法律如无物!”

是,吴子华是残杀了很多白衣教众,可现在是报仇雪恨的时候吗?拿他做筏子,进可以收拢大娘娘旧部,取浙江、福建二省的水师精锐为己用;退可以继续散布即位人选的谣言,动摇朱珪的合法地位,膈应太后与摇摇欲坠的朝廷。哪一步棋不比直接杀了他更好?形势比人强,便是要杀也得正儿八经经过司法部门审理,否则‘人人平等’、‘民主自由’岂不全成了笑话空谈?

她确实存着私心,也确实不愿意眼看着这个天国重蹈太平天国的覆辙。

“你的意思是把他交给南京?”他还是没有被她说服,笑着跟了一句,“要是洪宗主也决定杀了他呢?”

“洪宗主不会。”洪方彦又不是没脑子,现成的梯子为什么不爬?

“好,吴子华姑且搁在一边,那个姓严的又怎么说?”

心内一阵天人交战,非要强辩其实也能辩出个一二三四,然而李持盈沉默片刻,咬着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