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在身,容贤随时能以惩治逃工的名义将之处死,丁点责任都不用负。
“那也好过在这个地方被搓磨到死!!”
一天十六个小时不间断的劳作,吃食只有糙米和酱菜,动作稍慢一点就会招来无穷的打骂和折辱……成年男子尚且很难撑过一个月,何况这些年轻的妇人们?她们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一朝被那杀千刀的阉狗卖到此处,病了死了也无人问津。
“娘子且听我一言”她还没来得及将后半句话说完,不远处一名骑坐在马上的武官朝这个方向砰砰连开数枪,白休怨再也顾不得许多,闪身掩着她卧倒在地,不属于她的温热鲜血登时溅了满脸。
铺路的黄土滚在身上,一瞬的失神后李持盈第一反应便是在他身上到处摸摸:“你受伤没有?你……”
他看出她慌了,努力安抚她:“没有,我没事。”说着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你看,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敢让她瞧出来自己其实惊魂未定,方才那个官兵分明想将她也一起杀死,只要再晚一点点,或是他一时失手,稍微偏了一点点,她就……
“两、两位娘子,”眼见动乱稍平,几个明显不是南方口音的兵士边骂晦气边将那几具女尸一席子裹了拖走,容府的车夫白着脸小跑过来,生怕他们也趁乱逃跑似的,“咱们还是赶紧先回府吧,再闹起来怎么得了!”
她不敢低头去看身后的那汪血泊,也似乎看不见周围或打量或仇恨或戏谑的目光。一拐一瘸地挣扎着站起来,素缎马面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污渍。
“这不能怨你。”白休怨用力攥紧她的手。
第00章 人间别久
自然是不能怨她的,她既不是开枪杀人的直接凶手,也非造成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那些人的死无论如何怪不到她的头上来,不知为何白君却很能理解她的难受:她是汉人,也是女人,人总是做不到对同类的悲惨遭遇视若无睹。
回到府里立刻洗了个澡,下人们嘴上不留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阖府都知道她们在外头遭遇了意外。时值黄昏日暮,瑶娘翘着一双金莲小脚坐在花园子里,边吐葡萄皮边与丫鬟们高声闲话:“什么大不了的事,哪个月不闹上三两回?就吓成那样了!”
两个丫头皆不敢搭腔,她又自顾自地吐出几粒葡萄籽:“从前那个柳氏胆子倒大,仗着几分姿色,还想撺掇杨氏和王氏与她一起逃跑,嗤,现在都躺在地下喂虫子了吧。”
草虫和知了叫得声嘶力竭,左右无人应和,她独坐半晌,自觉无趣,又扶着婢女回屋不提。
是夜天黑得很早,李持盈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直到打更都没能睡着,白君照旧睡在外面的卧榻上,他向来觉浅,耳边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忍不住问说:“睡不着?”
李九本想装死不认,过了一会儿,还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于是举着一盏小灯披衣下榻,脚步声又轻又沉,才将拨开床帏,她立即抱着枕头半坐起来,不太合身的寝衣像团皱巴巴的云彩笼罩在她身上。少年瞥见她颈后缠绕着两根细细的系带,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你睡里面吧。”
李持盈不再扭捏,等他吹灯卧下,主动又飞快地钻进了他怀里。白君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两人依得更紧,一面拍着她的背道:“害怕?”
她摇摇头,想要找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偏偏遍寻不得,心中憋屈感更甚:“……我觉得我应该要做点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到。”
先前努力压下的罪恶感今天加倍冒了头,如果华仙公主没有倒,或者晖哥儿顺利即位,她这个乡君说不定能找到机会进言于上,拯救几个身陷泥潭的可怜妇人,尽管她深知这点努力在‘大义’、‘大局’面前微乎其微。经过近百年的不断战乱,大明的人口一直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临界点,因此显圣皇帝才不顾礼法‘行此下策’,鼓励或强制要求底层女子出来抛头露面。
分明、分明这是一件好事,利国利民、文明进步,为什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