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也看不见未来的形状。他成了一个还债机器,机械地开着一辆破车,蚂蚁一样搬运东西。

肩膀疼得抬不起来,脖子僵得转不过去。邱行就像感觉不到一样,不愿意停下来。

在南方一个农村,别人欠了他三车的货款,赖账不给了。

邱行从车上抽了根钢管,拎着进去,比着老板的脑袋,眼神里那股谁也别活的意思没掺半点假。

小个子老板本来还想赖着不给,回头一看邱行眼神,还是怂了。

邱行拿着钱,在办公室过了遍验钞机,钱数没差,他拿着钱和钢管一言不发地上车打火开走了。

在大庆的那个半夜,车冻得打不着火,前后没有一辆车驶过。

邱行手指冻得不能回弯,他有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车上冷得像个冰窟。玻璃上厚厚的霜挡住视线,他看不见外面的月亮。

腿已经没了知觉,邱行脑子很沉,不想动了。

其实邱行牵挂并不多,他妈反正留在过去了,她连邱养正都还没有失去,当然也不会失去儿子。

即便她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国家也不会让一个精神障碍者没人管,她会在她自己的小世界里安然度过余生。

时间缓慢、冰冷地流逝,邱行在接近死亡。

如果一个家里父亲死了,母亲疯了,儿子冻死在野外路上,这新闻必定轰动一时,简直是人间惨案。

邱行静静地仰着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血流速度在减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摸出手机,用他僵硬的手指拨了110。

他只是有点累了。他不会真的把他妈交给国家去管,毕竟她还有儿子。

要是有一天她清醒了,再得知儿子也没了,那就真的一辈子醒不过来了。

不至于。

林以然刚上他车的前几天,邱行其实经常注意不到她。

邱行多数时间都沉默地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关注不到周围。

她就像个安静的小动物,总是抱着腿坐在副驾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也不和邱行说话。她眼睛里常常悲戚而忧伤,有时很惊慌,但是不怎么哭。

邱行把她放在路边,开车离开。

后视镜里,她变得越来越小,背着包在原地站着,灰尘扬起来把她卷在里面。

其实她非常害怕,但她从没央求邱行留下她,她体面而坚韧,不让人觉得她脆弱。

邱行没有条件做慈善家。

然而独善其身的邱行却还是在林以然向他求救时,几乎没有考虑地让她发了位置过来。

林以然打开门看见是他,那一瞬间如同得救了的眼神,让邱行再无法把她丢下。

她开始缓慢又不动声色地在他车上安家。

把破旧的车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上干净的床单枕套,给自己腾出个安逸的小床铺,里里外外都香香的。

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邱行,像个尾巴。无论邱行去多脏的地方,多乱的环境里,她都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他。

一个那么爱干净的小姑娘,有一次去了个实在脏得难以忍受的服务区洗手间,回来半天了还是皱着鼻子,默默地把自己毛巾拿了出来挡在脸前,闻毛巾里香香的味道。

邱行当时笑了声,她还转过头来,不知道邱行笑什么。邱行当时的神情非常柔和,她还愣愣地看了一会儿。

等到和邱行渐渐熟了,他们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她无条件地信任邱行,眼睛里永远相信,毫不犹豫。

邱行不占她便宜,比她有分寸,可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二十四小时地在一起,他们还是变得暧昧了。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太小了。她依赖邱行,盲目地信任他。她总是把目光柔软地投过来,毫无防备的,干净的,甚至是依恋的。

如果不是邱行一直在抻开这段关系。如果邱行不是个坦荡的人,那他们早就不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