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料到,对方兜兜转转,竟然到了大皇子身边,靠着军功爬到高位,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兄弟两个离得这么近,中间横亘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以蒋星淳的性情和能力,完全可以在转瞬之间夺走他的性命。

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

他在想

要是絮娘看到蒋星淳这副模样,她该有多高兴啊。

她日夜悬心的亲骨肉不仅没有丧命于急流之中,还好端端地长大成人,靠实打实的本事搏出几分名堂,得到徐元景的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和她的亲生儿子比起来,自己豁出身为男子的尊严,费尽心机积累的一切,变得不值一提。

最可怕的是,一旦当年的阴谋被拆穿,他肯定会被絮娘毫不犹豫地抛弃,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不愿施舍。

在蒋星淳的对比下,他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虫豸,哪怕痛哭流涕,甚至自戕谢罪,也得不到絮娘的原谅。

蒋星渊深吸一口气,勉强回过神,在徐元景的示意下宣读圣旨,语调生硬僵涩,几乎露出马脚。

不,他已经露出马脚。

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的蒋星淳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趁旁人不备,飞快往上看了一眼,眼珠顿时凝固。

穿着太监服饰,模样却俊美得出奇的那个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

蒋星淳目眦欲裂,冷笑连连。

他永远忘不了被亲弟弟推进汹涌的河水中时,自己的心里有多么的震惊与愤怒。

更令人生气的是,他紧抱着妹妹,借着一根浮木往下游漂了数十里地,好不容易爬到岸上,妹妹高烧不退,却死活不肯相信蒋星渊会对他们下毒手,病恹恹地跟他吵了好几回。

因着蒋姝的病,他们在原地耽搁了很久,到后来一路乞讨,千辛万苦回到上游,发现絮娘不仅没在原处等候,连个口信都没有留。

对娘亲的思念,渐渐转化为恨意。

蒋星淳钻起牛角尖,把絮娘当成弟弟的共犯。

他不该恨她吗?

要不是她一意孤行,将养不熟的白眼狼留在身边,他们怎么可能骨肉离散?

她连等都不肯等,是不是被蒋星渊蒙蔽,觉得对方更聪明,更体贴,更孝顺,将自己这个亲儿子比了下去,所以狠心舍弃了他们?

蒋星淳擦干妹妹脸上的眼泪,恨声道:“别哭,咱们不找她了。哥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不靠别人,也能养得活你!”

可这谈何容易?

为了填饱肚子,他去偷去抢,去坑去骗,不熟练地摆出无赖嘴脸,和饿得发疯的难民打得头破血流,铁锤般的拳头揍向他们的皮肉,也揍向自己的良知。

蒋姝生得玉雪可爱,招人觊觎,他一个不留神,她便被叫花子拐走。

他抄起一根烧红的铁棍追上去,在码头截住对方,却教膀大腰圆的打手们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吃大亏。

千钧一发之际,白龙鱼服的大皇子救下他们,将他收为亲随。

蒋星淳恨透了辗转漂泊的日子,恨透了早早撇下他们的爹和狠心的娘,因此十分爽快地接受了徐宏煊的赐名,从此以“颜征”的名字投身行伍,大展拳脚,铁了心要像伏陵叔叔一样恪尽职守,忠君报国。

老天到底待他不薄,教他有机会手刃仇人。

最好笑的是,昔日里胸有成竹要考秀才、考状元,连温昭都赞誉有加的神童,如今竟然变成不男不女的太监。

蒋星淳双目炯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蒋星渊毫无血色的脸,表情变得狰狞。

他伏低身体,双脚蹬地,暗暗摆出攻击姿势,强壮到无可挑剔的肌肉在盔甲底下兴奋地起伏,好像下一刻就会扑过去,一口咬断蒋星渊的脖子。

他只是在吓唬他。

他还不至于在御前犯浑,惊动圣驾。

出了这扇门,他有的是法子为自己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