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前行, 杜洵的身影渐渐变为个小点,与那无边的黑夜与空旷的草地融为一体。
元昇从车帘外收回眼, 瞧向身旁的少女, 她于车厢角落蜷缩着, 轻合双眼?,安静无比。
“你……”
算了,他决定不要吵她。
他记得奶奶提起过, 说?是杜初月儿时曾经遭遇过乱兵, 那时他只以为她是当着奶奶的面信口胡诌, 如今看来却像确有其事。
视线不知不觉已在她身上停留许久,见她眉间若蹙, 肤如冰砌, 细看还?能见到?皮肤下的些许蓝绿, 像个脆弱易碎的琉璃人。
有时他真?不懂杜洵为何会送这么个人来雍州。
马车抵达王府,元昇下了车, 吩咐不要叫醒杜初月, 让车子一路驶向了步幽阁。
绿漪见杜初月归来原本很兴奋,但?迎上去后又察觉气氛不对。紫檀向她递眼?神, “娘子疲乏, 快些去备热水。”
绿漪点头如捣蒜, 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浴桶中的热水备好,待侵入那热水之中, 两名侍女识趣地不再?陪同,独留杜初月在浴室里。
热烘烘的水汽蒸在脸上, 杜初月闭上眼?,眼?中再?次晃过那些场景。
在蔚明城的马场,元昇问她可?否骑过马,她回答骑过,她没告诉他的那是在逃难之时。
那是匹很小的五花马驹,因为要载他们两个孩童,所以太子府的宫人们将它分给了她。
它年纪轻,很容易受到?惊吓,遇见冰地或者不易垮过的山丘会先长嘶一声,喜欢吃干净的麦秆,喜欢在太阳底下瞌睡。
它最后被?叛军分食掉了。
那会太子妃以及他们身边的护卫宦者都被?乱箭射杀而亡,她和阿崇被?迫舍去马驹,藏匿于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
可?那小马驹似乎有了灵性,竟寻着味道找来。
她当时没有选择带它走,而是抱着阿崇躲去了附近隐蔽的兔儿洞中,不久果真?见叛军沿着马的踪迹寻到?了那。
他们扯着马羁让它再?找,但?它却怎么也?不肯动了,于是他们动手斩掉了它的头颅。
她抱着阿崇躲在幽暗冰冷的兔儿洞中,看着他们大笑着举起它的头颅,用水囊装它的马血,用军刀插入它的马肚,扯出蠕动的血肠,用军刀将它的骨肉分离。
刀子嵌入马骨,咔嚓咔嚓,一声声回荡在山林之间。
她蒙住阿崇的眼?睛,自?己却没逃过那些血淋淋的场面。
然后空气中开始弥漫火烧毛发的味道,他们边吃肉边骂骂咧咧地用刀试探附近的洞穴。
她捂住阿崇的嘴,又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久有脚步声来到?他们藏身的洞穴之外,只是停留了些许,似乎要调头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树枝的缝隙之间就有刀尖一下下刺进。
刀风在耳边簌簌作响,她死咬嘴唇,口中尝到?了铁锈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刺伤,也?不知道阿崇有没有被?刺伤。
后来叛军终于离开,再?后来他们凭着喝雪水吃草根终于等来了金吾卫的救援。
杜初月往下沉,让热水淹没自?己,窒息的感觉可?以将记忆驱走,也?可?以产生求生的本能。
她兀地出水,深吸一口气。
“紫檀。”
出口的嗓音嘶哑无比,像是被?烈火烤过。
“是。”
紫檀在浴室的屏风外应了声。
“把我那只木匣子拿来。”
紫檀又称是,不久就将木匣子捧了来,杜初月就着她的手推开木匣,从里面取出那块玉符。
手指在玉符底部摩挲一阵,拂过那些篆刻繁复的纹路,她目光冷冷地端视着那个字。
“雍。”
她忽地将它攥紧。
……
雍州府衙的街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