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初歇,天地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湿漉漉的枝叶低垂,时不时滴落冰凉的水珠,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清冷的回响。山风裹挟着寒意,吹得人衣衫紧贴肌肤。
姬宬利落地撑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目光扫过受伤挂彩、步履蹒跚的江锦昭,又掠过一旁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太子辛夷道一。他几乎没有犹豫,手腕一翻,便将那柄能遮风挡雨的伞径直递向了站在太子身侧的江颂宜。
这举动引得随行的锦衣卫们目光微闪,心底掠过一丝诧异指挥使大人这伞,递得似乎别有深意?
“谢过姬大人。”江颂宜坦然接过,入手是竹骨的微凉。她将伞高高举起,试图罩住身边的太子。然而伞沿堪堪只够到他头顶的发冠,显得有些局促。
辛夷道一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从她微凉的手指间接过伞柄:“还是我来吧。”
伞下的空间顿时变得微妙而私密。江锦昭沉默地跟在几步之后,右臂的伤口隐隐作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对并肩而行的身影上。夜色如墨,山路蜿蜒,昏黄的灯笼光晕在他们身上流转。太子身姿挺拔,少女纤细袅娜,油纸伞下,两人的剪影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投下模糊而和谐的轮廓,竟如一幅意境深远的画卷。
辛夷道一握着伞柄的手极其平稳,伞面却不动声色地、坚定地朝着江颂宜的方向倾斜。山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再次飘落,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半点也沾不上她的衣角。
此刻的少年储君,尚不知晓,这柄伞今夜朝她倾斜的一瞬,便如同一个无声的预兆。在往后漫长而汹涌的岁月里,他亦会如此,倾尽全力,为她遮蔽半生风雨,不让她沾染半分霜寒。
……
大营中心,帝王的主帐内灯火通明,驱不散弥漫的焦灼。
群臣宴散的喧嚣早已远去,徒留一片死寂的等待。皇帝辛夷弘彻夜未眠,心浮气躁。他枯坐在案几前,手中紧握着一柄刻刀,对着一段上好的黄杨木,试图用这平素最爱的木工活计来压住心头翻涌的不安。然而刀锋几次落下,都失了准头,只在木头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凌乱刻痕。
“皇上!”大太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帐内,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找到了!姬指挥使……找到太子殿下和嘉庆县主了!人已至营外!”
“哐当!”刻刀和人偶被皇帝猛地扫落在地。他甚至顾不上穿好鞋履,只趿拉着明黄的龙纹便鞋,连发髻松散、披头散发都浑然不顾,如同一阵风般掀开帐帘就冲了出去。
“太子!吾儿!”皇帝的呼唤带着失而复得的急切,在寂静的营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辛夷道一正由人搀扶着走近,乍见父皇如此形容狼狈地奔来,心头剧震,连忙躬身行礼:“儿臣不孝,累父皇忧心了!”
“回来就好!”辛夷弘双手用力扶住儿子的肩膀,急切的目光如同实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全身扫视了数遍。见那身素白衣袍虽沾满泥泞,却无刺目的血色,紧绷的心弦这才猛地一松。
他的目光越过太子肩头,落在后方。江颂宜安静地垂首侍立,身旁是脸色因失血而泛着青白的江锦昭。
姬宬适时上前一步,沉声禀报:“启禀陛下,微臣寻到时,太子殿下正与江家兄妹在一处山洞中避雨。”
辛夷道一轻咳一声,补充道:“父皇,儿臣途中遭遇凶险刺杀,幸得嘉庆县主与江大公子拼死相护,方能脱险。”他话语清晰,将功劳归于二人。
江颂宜盈盈屈膝,江锦昭忍着剧痛躬身作揖:“参见陛下。”
皇帝此刻心情大定,态度异常亲和,温言嘉许道:“好,好孩子!此番护驾有功,朕心甚慰!”他的目光掠过江锦昭垂落身侧、被暗色血污浸透的右臂衣袖时,瞳孔骤然一缩,惊道,“江大公子!你这伤……快!快传太医!立刻诊治!”
可怜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供奉,刚为四皇子辛夷子固那只废眼敷上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