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陈东站着。他的视线落在我被长袖遮住的右手上,像是在最后确认一件即将脱手的货物是否包装完好。
我们停在一栋偏僻的单层小屋前,墙皮斑驳,一看就是许久没人住的地方。其中一个女工上前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桌边,正低头擦拭一个零件。他穿着干净的旧军装,肩背挺直。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不像传闻中那般病弱无神,反而像鹰一样锐利。
他就是顾岩。
他没有陈东口中病入膏肓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女工们把我往门里一推,谄媚地对顾岩说:“顾英雄,人给您送来了。”
顾岩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很平静,没什么情绪。他指了指里间用布帘隔开的床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你住那间。”
说完,他便不再看我,继续专注地擦拭手里的东西,仿佛我只是一个新添的家具。σσψ女工们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零件被棉布擦拭的细微声响。
晚饭时,他端来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粥熬得很稠,上面看不到一丁点油花。
我愣住了。自从被陈东逼着吃下那块肥肉后,我的胃里就像是烧着一团火,闻到油味就恶心。这碗清淡的粥,是我这几天唯一能下咽的东西。
我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可他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默默地吃着同样的饭食,全程没有一句话。
夜里,右手一阵阵钻心的疼,把我从昏沉中拽醒。我挣扎着想去倒口水喝,刚摸索到床边,门口就出现一个黑影。
是顾岩。
我吓得缩了回去,戒备地看着他。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将一个小药瓶和一卷干净的纱布放在床头的矮凳上,又默默地转身离开。
是全新的烫伤药。他看见了我的伤。
第二天一早,我被门外陈东的声音惊醒。
“阿慧!我来看看你,住得还习惯吗?”他的语气,还是像从前那样理所当然。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
门没有开。
顾岩堵在门口,声音冰冷,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
“她现在是我顾岩的妻子。”
“你的探望,不合规矩。”
门外瞬间没了声音。隔着门板,我都能想象出陈东那张青白交加的脸。片刻后,我听见他压抑着怒气、重重离去的脚步声。
我低头看了看矮凳上的药,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
门外那个男人,和陈东口中的,完全是两个人。
6
顾岩带我去了军区医院。
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他的吉普车开得很稳,我抱着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右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好的外科医生拆开纱布,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处,又对着X光片看了很久,最后惋惜地摇了摇头。
“骨头碎得太厉害,神经也受损了。恢复之后,日常生活没问题,但画图、写字这种精细的活儿,这只手怕是再也做不了了。”
医生的每个字都砸在我心上,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麻木。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这只手。它能画出厂里最精密的图纸,能写出最漂亮的仿宋字。现在,它废了。
陈东,你赢了。
回来的路上,我依然沉默。车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沉默到家时,顾岩突然开口:“厂里的技术革新项目,图纸出了问题,你懂吗?”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我懂图纸?
他没有解释,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张卷起来的图纸递给我。“这是他们画废的,你看看。”
我迟疑地用左手接过。图纸展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