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宁十年夏,历时三年的叛乱平定,皇帝龙驭宾天。
烈日炎炎,夏蝉嘶鸣,甘露殿的梁枋上挂了白绸,半空中飘飘荡荡,殿外天色晦暗无光,乌黑云层卷积,日光被吞噬殆尽,燥热的风烘得树叶蔫巴巴垂下,无力地随风摇晃。
重重灯火映着一娇小身影,皇后姜窈跪在灵柩前,小声啜泣。
皇帝突发恶疾,丧服赶制得急,裁剪得不太合身,白色绣鞋从她的裙摆下露出来,纤细柔软的腰肢被腰衿紧紧束住,玲珑身影在一波接着一波的翻滚热浪中愈发显得瘦弱。
泪珠子一滴滴打在金丝楠木灵柩上。
天气炎热,皇帝丧仪却无人过问。
他好歹是一国之君,纵然身体孱弱,没什么本事,可为了平定此次叛乱,他自己也是节衣缩食,将内帑中的金银全部充作军饷,外臣或许不知,可姜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姜窈入宫三年,未曾诞育子嗣,膝下只有废妃白氏所生的大皇子裴煦。
成宁帝崩逝,传位于裴煦,中书令沈仞见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傍,直接软禁了裴煦,挟天子以令天下。
虽说是继子,可她入宫的这三年里,一直是她在抚养年方九岁的皇太子裴煦,多少有几分母子情谊。
而今她和太子被分别囚禁起来,已经数日不曾相见了。
灵柩前的油灯里,灯油快要燃尽。
姜窈生怕灯灭了,拎起油壶去添灯油,才发现油壶已经见了底。
油灯里没了灯油,脆弱的火光行将熄灭,最后一点火苗燃烧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端起油壶,踱步至殿门前,拍门道:“两位统领行行好,油灯里没有油了,可否帮本宫添些灯油?”
门外守卫道:“娘娘,对不住,我们二人不能离开殿门前一步,您还是先忍忍罢,不过一盏油灯,灭了就灭了。”
姜窈点了点头,怔怔出神。
外面那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叛乱已经平定,景王这两日也要回长安了罢。”
“听说今夜便会入宫,武德殿已经收拾停妥。”
“哎,你说,沈大人如今以丞相身份摄理政务,若是景王回长安了,他交不交权?”
“应当……不会罢,听说沈大人与景王关系匪浅。”
“景王心狠手辣,恐怕不会容咱们中书令独掌大权,这几日,八成是沈大人他自作主张,僭越行事。”
“嗐,咱们就是拿钱办差,管他们争来斗去的那些事做什么?”
姜窈步子顿住,思忖起来。
她竟忘了,景王今日也差不多要到长安了。
那是他亡夫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
只是,她不太相信裴涉会顾念兄弟情谊。
若他心中有半点兄弟情谊,也不至于在掌了兵权后剪除异己,植奸肆党。
杨无轨叛乱,他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征讨逆贼,收复失地,已然权倾朝野,无人能撼动分毫。
更何况,裴涉与先帝并非一母所出,先帝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裴涉的生母是蛮夷之地进献的胡人女子。
他们骨子里流着不一样的血,先帝秉性敦厚,裴涉则多少继承了胡人的凶狠残暴。
想求人帮忙,总要给些好处,别人才肯办事,可一场叛乱,大齐的半壁江山都遭受了兵燹之祸,国库空虚,她自己攒下的私房钱也都捐了出去,金银首饰也都变卖得差不多了。
她不敢想,该拿什么去和他谈条件。
傍晚,天上团团阴云笼罩,疾风骤起,不多时便是风雨大作。
戌时一到,外面的侍卫到了换班的时辰。
风骤雨狂,来换班的两人被暴雨牵绊住,迟迟未来。
殿外那两名侍卫等得不耐烦,啐骂起来。
姜窈知道自己可能等到了逃出去的机会,悄悄挪到侧边的槛窗前,静静站着。
那两名侍卫终于等不及了,锁上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