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闷热易出汗, 姜佩兮伤在指尖, 伤口又不大,不适合包扎。
清洗伤口,抹了些药,便结束了对这场小意外的医治。
“善儿呢?”姜佩兮看向侍女。
“司簿最近有些忙,今早送去秦夫人那,请她照看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孩子。
人的善与恶大致不像花与叶那样泾渭分明。
用善意看待世界之时, 恶意也在蔓延丛生。就像沐浴着盛阳光芒的物品, 其背后是被它掠夺光明的阴影。
善恶操持下的人具有二重性,人往往饱受这二重思想的折磨, 被它们影响心绪,操控行为。
当一方占得上风后, 立刻颐指气使地命令主体做出符合其预期的举措。
而当另一方反败为胜后, 在它控制下的主体不再能理解自己当初的行为。
姜佩兮仍记得她在厌恶孩子间隙里渗出的心酸不舍, 像是木桶缝里溢出的水,流了一地。
却已无法理解当初自甘走进木桶的她。
控制她的并非仅是善恶, 姜佩兮很清楚。
撕扯着她的,一边是自幼受到的教化规训, 一边是莫名从岩缝里冒出头的叛逆。
它们一个是成熟强悍的集体,一个是走路尚且磕绊的幼儿。
一个是世俗灌输给她的思想,一个是她自己萌发探索的尝试。
该选择何者奉为终身的信仰?姜佩兮问自己。
顺从地活在已经制定好的体制里,以她的出身,不需遭受身体的磨难,便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
只要放弃刚萌生不久且弱不禁风的“自我”,她就可以优渥畅快地活在世间。
从始至终,姜佩兮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是上位的统治者。
农人世代耕作的土地,渔人祖辈捕捞的水域,不属于劳动者。
属于她。
选择信奉已经成熟并且无数人遵循的礼制,她将获得最大的利益。
对抗当世,是不合算的。
何况否认当下的体系制度,否定过往受到的教育规训,便意味着姜佩兮需要彻底否定自己。
只有将过去的自己彻底抛弃,彻底否决,才能不带浊气地去搭建一个独立干净的独属于她的认知体系。
亲手摧毁前后两世的人生信仰。
她真的可以吗?姜佩兮拷问自己。
她又该如何才能摸索出自建的新制度呢?
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在一遍遍的逼问中,姜佩兮犹豫迟疑着。
似乎顺从才是她人生的捷径,才是避免痛苦的无上法门。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姜佩兮忽而听到了掷地有声的询问,那道声音来自于十六岁的自己。
十六岁的小姜郡君不需要别人替她做决定。
[我的事情,我去辨别。]
姜佩兮觉得当初的小姜妹妹有些可爱。
她很果敢。
比如今做了母亲的姜夫人强。
但小姜妹妹的阅历有些浅薄,只看到了想操控她的人。
而今的姜夫人看得更远更深,看到了隐藏在诸多人背后的礼教规训。
姜夫人比小姜郡君厉害。
得出对比优越感的姜佩兮不禁失笑,她就是这么喜欢占上风。
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骤然散去,如拨云见日。
四周是用严整秩序才搭建起的亭台楼阁,姜佩兮以极为平和的心态将它们逐一看过。
青石板绵延着通向四方。
姜佩兮挑了一条有着重重花阴的道路,迈步其上。
她会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道。
姜佩兮此刻已经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