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矩自己则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旁,指尖拂过光洁如镜的桌面,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凝,
“这宅子,是前朝一位致仕的礼部侍郎的旧邸。礼部侍郎,正四品下。而我,”
徐矩顿了顿,目光直视父亲惊疑不定的眼睛,
“现任国子监司业,从四品下。陛下将此宅赐予‘徐家’,名义上,是赏赐给为国子监和太医署立下功劳的徐司业和徐医令父子。”
“宅邸规制,完全符合一位从四品官员应有的体面。至于那些石狮、影壁、螺钿............都是旧邸原有的装饰,陛下并未额外增制。”
“御史台就算想咬,也找不到半分逾制的把柄。”
徐矩语气笃定,带着对帝王心术的深刻理解
皇帝司马庞,绝不会在这种细节上留下可供攻讦的破绽。
徐崇被儿子一番话砸得有点懵,他眨巴着眼睛,努力消化着“没有逾矩”这个信息。
恐惧感稍稍退去,
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心头
心疼!
无边无际的心疼!
“没......没逾矩?”
徐崇喃喃着,随即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哀嚎起来,
“那......那更糟了!矩儿啊!你算算!你算算!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仆役!光是每日的嚼用就是一大笔!”
“还有这屋里的摆设!这螺钿!这紫檀!这......这活水池塘!那水天天哗啦啦地流,流走的都是钱啊!”
“还有外面那几十口子人!月钱!四季衣裳!逢年过节的赏赐!这......这得多少银子往里填?!”
“咱们家那点家底,经得起这么糟蹋吗?!”
徐崇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里淌走,心疼得直抽抽,老泪都快下来了。
徐崇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焦躁地踱步,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些奢华物件: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这螺钿柜子能换多少斤上好的黄芪?!”
“这紫檀书案能打多少口熬药的铜锅?!”
“还有这床!睡这上面能多活几年?!”
徐如一直安静地站在窗边,
抱着她那显得格外寒酸的藤箱,
看着父亲从惊恐万状,切换到痛心疾首的表演。
听到父亲算账,她倒是来了点精神,
目光从窗外精致的池塘移开,好奇地看向兄长。
管家?
算账?
这些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徐矩看着父亲那副守财奴的滑稽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本用蓝布包裹、边角磨得发亮的厚厚账簿。
“爹,”徐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自打我入仕,家中进项开支,便由我掌管。您那点俸禄和职田出息,也就够您自己喝喝茶、买点零碎药材。”
徐矩翻开账簿,手指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目,
“我任国子监司业,从四品下,岁俸二百石粟米,月俸钱二十贯,职田四百亩。另有‘力课’折算,一年约莫五十贯。”
“太医署太医令,从七品下,岁俸八十石,月俸钱八贯,职田一百亩,力课折算约二十贯。”
徐矩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蘸了点唾沫,熟练地翻着账页,指着另一栏:
“这些是职田租子,年景好时,折钱约三百贯。除去田税、佃户分成、日常嚼用、仆役工钱、人情往来、还有您偶尔买点珍稀药材贴补公中的亏空............”
徐矩顿了顿,抬眼看向听得目瞪口呆的父亲,
“一年下来,若精打细算,能余个一百贯左右,还没算您攒在灶房柴火堆底下那个罐子里的。”
徐崇听得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