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踏入这院中的一刻,她便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这院子里许多人的长相同她在居巢深山遇到的那些山民颇为相似,都是额宽面窄,瞳仁与发色较寻常人要乌黑许多。
而此刻她也终于明白,这江湖暗庄肯将她这个江湖郎中迎进门,却不欢迎邱家后人的原因了。还有为何那生性多疑、行踪诡谲的公子琰要用这些人在院中做事,又不必像天下第一庄那样用晴风散确保他们的忠诚。
因为这院中人都是居巢后人。
他们自己或他们的亲朋好友,都曾切身卷入过那场地狱之火中,所谓的秘密对他们而言并非秘密,这世上应当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痛恨那“秘方”二字了。
秦九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这院中可还有当年在居巢一战中染病之人?”
熊婶摇摇头,显然知道她问的“病”究竟是什么。
“都早早便去了。眼下这院子里,抗争时间最久的就是公子了。”
尽管先前心中便已猜到七八分,但此刻听到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切,秦九叶还是不由得停顿片刻。她对这院子主人所作所为的真实意图产生了疑问,也对这院中之人的处境感到疑惑。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
为何他们自己并未生病,为何还要聚在这与世隔绝的院子里,为一个搅弄江湖风云之人卖命?为何不去外面过自己的生活?
秦九叶觉得这些问题太过无礼,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但对方已然明白她想问什么,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即抬手撩起自己斑驳发丝,一道可怖的伤疤赫然露出。
“这不是被那恶疾所伤,而是被路过村镇的村民投石所伤。而这一切并非发生在出事的那一年,而是三年之后。”
三年的时间,居巢大火早已熄灭,万顷山林归于死寂,滔天洪水汇入万千湖海,但却无法抹去世人的偏见。
最可笑且可悲的是,就像她遇到的那些山民一样,这些最终得以逃出生天的人或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居巢人”,悲剧发生前他们是连城都进不去的“贱民”,没有享受过一日富足安逸的生活,没有看过一眼那金碧辉煌的神庙宫殿,却要在一朝事变后承受“居巢人”这一身份带来的种种孽障与痛苦。
秦九叶心中酸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沉默的姜辛儿已经开口。
“居巢种种本就是多方造就的结果,这一切从来不是你们的过错。”
熊婶随手绾了绾发丝,轻笑一声后才淡淡开口道。
“话虽如此,但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的时候,那些无处消解的恶意总要有人承担。我那时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跟着兄姐一路逃难,好不容易走山路逃了出来,却连一条船都搭不到。你可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形容我们的吗?他们说我们是恶鬼的后代,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儿都会将这一切挂在嘴边,就像谈起每日的天气一样。”
如今她已能十分平静地说起这一切,但那些过往经历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并未淡去。
“在公子的帮助下,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总归还是要过日子的,不能总揪着从前那点糟心事不放不是?世人将我们当做洪水猛兽,公子却有海纳百川的胸襟。这些年他不仅从未放弃过抗争,还为我们建起一个家,大家都很敬重他。我们没有一日不希望关于那场怪病的一切彻彻底底消失,为此我们愿做任何事……”
熊婶的声音缓缓在竹林间回荡,秦九叶的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远。
她又想起了那些躲藏在大山深处、被世人遗忘的居巢山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走出大山、如果知晓那竹林另一边竟是救赎的彼岸,会不会反而要埋怨那困住他们的神明?而在眼下这个名为川流院的“大家庭”里,公子琰无异于这些居巢幸存者们的新“神”,引领他们、庇佑他们、疏导他们,将他们的苦难当做自己的苦难,并最终为他们无从着落的仇恨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只是想起方才在那一座座院子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