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夜深之时,她会在沉沉梦境中窥见些许孩童时的记忆。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日渐模糊的梦境中隐约有着荡漾的江水,沉沉的桨声,和阿嫲轻柔哼起的小调。
她想,她应当是哪个渔户或船家的女儿,过几日又觉得自己或许只是水边人家的孩子,再之后她便忘了这件事,直到再梦起那些熟悉而破碎的画面。
她想,她不是个没有来路的人。
她只是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有朝一日,她还能找回那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会给自己取一个记得住的名字,然后用她喜欢的方式过日子。
只要解决了今晚的事,她便离这一天不远了。
只要过了眼下这一关。
身后那阵似有若无的风声越来越近,心俞脚下一顿,起落间已调转方向,然而身后的声音却并没有落下半分。
这么快便来了吗?
心俞转头飞快瞥一眼身后那紧追不舍的身影,判断出来者身份后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回头张望的动作会影响她疾行时的判断,而沦为被游隼追击的猎物,只要脚下踏错半步、露出破绽,下一刻便有可能葬身鹰腹。
她定了定神,借着大小船只投下的阴影,向着不远处较为开阔的水面而去,又经过几处遮挡后,便已飞速褪去身上那件用做伪装的婢女衣衫,换回了她最喜欢的那件水靠。她像一只褪下了人皮的鱼精河怪,现出原形后便一头扎进了灯火照不到的漆黑湖水中。
果不其然,那道紧随其后的影子一顿,停在了最近一艘梭子船的船尾,并没有立即追来。
在苏家货船底舱与那少年短兵相接是她做过的最冒险且愚蠢的事,但她很快便察觉到,这难缠的刀客似乎怕水。但凡有可以落脚之处,便绝不会任自己沾湿半点。是以当日她借助水靠潜入河水中后,对方便只能驻足在一块浮木上,再不肯向前半步,她就这样逃出生天,将那杀人之术远在自己之上的少年甩在了江面上。
弱点大都由习惯而来,习惯非一日而成,弱点也几乎不可能在朝夕之间便被克服,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有道迈不过去的坎,是以今夜她故技重施,那追击者便只能留在岸上跺脚……
咻。
破空声响起,一根尖锐的竹竿擦着左臂而过、没入湖底,心俞一凛,一边屏息潜入更深处,一边转头透过水面望向竹竿飞来的方向。
水波扭曲过的夜色中,一身布衣的少年静静立在那艘梭子船上,左手仍握着那把锈刀,右手中却多了什么东西。
那是撑船用的长篙,一端被快刀削去,看起来尖锐无比,那少年以握矛的姿态将其握在手中,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紧那安静水流之下潜藏的动静。
她方才有了些动作,第二根长篙便已破空而出,好似水鸟尖利的喙直直插入水中,将那水下意图溜走的“游鱼”顷刻间扎了个正着。
浪花伴随着女子的惨叫声破湖而出,心俞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钻出水面,恨恨转头望向那布衣少年,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日后可如何能讨到娘子?”
李樵不语,手中那柄锈刀转了个圈,随即从船尾一跃而下,他的衣摆在夜色中划过,仿佛夜狩的枭鸟无声展开的翅膀。
血迹自湖水中蔓延开来,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跟在身后,那心俞自知已不能借这湖水作为掩护,只得破水而出,一头钻入不远处杂草丛生的芦苇荡中。
夜栖湖边的水鸟受惊飞起,在半空中盘桓不下。
将将没过膝盖的清澈湖水下是厚而软的淤泥,令所有踏入其中的追击者都感到恼火。
李樵在那芦苇荡的边缘停住了脚步。
游隼固然凶猛,然而狡兔亦不好对付。对方知晓在苇叶密集之处穿梭势必会发出响动,习武之人无需多费力气便可追查到她的方位,是以她一进入芦苇荡后便寻好位置躲藏起来,不发出一点声响,这样即便是最高明的猎手也将无从下手。
布衣少年显然知晓对方用意,但他并未急着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