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督造那些船的人?”

这一问,重音落在了“那些”。

黄葭没有回?答,但她此刻的沉默足以作答。

沈叔谒猛地一怔,心里的波涛卷起?又落下。

黄葭望着远处淡漠的山脉,山峰峦起?在绵绵水色中,仿佛一个驼着背的老人。

她抿了一口茶,“当年你承运了内府三成的‘货’,每回?多?出来的两百斤盐都要‘孝敬’给江提督,你?私下里定然也拿了不少,才挣出了如今这么大的家业。”

她看向他,“你?那二十艘船的暗舱图纸,就是?我当时和三百多号船工画制和赶工出来的。”

沈叔谒一惊,心中的算盘悠悠打了起?来。

既然她本就是?个“内行人”,如今推拒了淮安本地的商人,启用?了客商薛俦,一定是?想?故技重施,借机谋利。

黄葭回?想?起?当初种种,脸上透出一种不忍回首的沉重。

多?年前?,提督借着宫中之势在东南大肆搜刮,借着提增运力的幌子让他们?改造船舶,又靠着那改造的船运送私盐土矿。

这之后,东南金银聚敛于大富大贵人家之手,这些人又巧立名目,霸占民田,不久饿殍遍野。

当年的黄葭一无所知,只在祖父轰然离世,她才发现了内府那恢弘华丽的躯壳下腌臢不堪的内里。

沈叔谒见她沉默,嘴角勾起?,“这么说来,沈某倒不必多?费唇舌了。”

他以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开诚布公:“今日我就是?来与掌事详谈这笔生意。造船的事我想?就是?报给了部院,部院也没有二话。”

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事情已经水到渠成。

黄葭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向沈叔谒,目光清明而锐利,“这件事……到此为止。”

沈叔谒猛地一愣,没成想?她竟是?这样的反应。

他微微侧目看向她,声音压得很低,“掌事是?怕当年之事重演?”

黄葭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叔谒轻嗤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不屑,“掌事多?虑了。江忠茂愚蠢小人,见利而忘命,将好好的一手牌打得稀巴烂,世上如他这般的鼠辈又有几个?”

他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沈某一介商贾,略有家资,幸遇掌事,若能为朝廷效犬马之劳,也是?三生无憾,掌事若是?不放心,待会儿听戏时,你?我再详谈。”

黄葭撇开脸,吐出了一口浊气,“我手头还有件要事,就不奉陪了。”

她边说边起?身。

楼外的雨渐渐地停了,乐声变得渺远。

一阵风吹得烛火摆动,照映着沈叔谒的半边脸。

他死死地盯着那抹灰色身影。

直到她快要越过厢房的屏风,他忽然开口:“等等。”

黄葭脚步未停。

沈叔谒脸上青筋暴起?,嘴里挤出几个字,“一千五百两。”

黄葭微微一怔。

“我暂时只能拿出这么多?。”身后,沈叔谒补了一句。

黄葭仰起?头,想?起?河岸上那些人,仓库的陈米最多?再够两顿,等到大后日她就得带上人和家伙,去城中大户家里讨粮了。

那河口缺的是?上千号人的口粮,还不知道整个淮安城大户家里的粮加起?来有没有这么多?。

身后,沈叔谒的声音放缓了许多?,“眼下修河造船,最紧缺的就是?钱粮,若是?能解了掌事的燃眉之急,沈某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黄葭攥紧了袖口,心变得沉重。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压得很低,“三日,三日时间,三日后若是?有了主意,仍在这个地方,沈某恭候大驾。”

大雨焦灼地落下。

长着一棵松柏的土丘上,河工首张璜眺望着河流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