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经到了夜半,雨气又漫开来。
黄葭坐在?廊下吃饭,一碟子糟鱼,半碗红糟肉,饭是早稻米,粒粒分明。
她吃得慢,筷子头偶尔挑出一根鱼刺,搁在?碗边上。
程琦提了盏油纸灯笼过来,灯影晃晃,手里捧着?一叠衣裳。
“大人,部里的官服到了。”
黄葭微微一怔,还未反应,便见程琦解开了包袱绯色纻丝,胸前绣着?白鹇,滚边的金线熠熠闪光。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惶然,“收起来罢。”
程琦应声。
天边雨脚细了。
黄葭夹起一箸腌笃鲜,就着?余温未散的饭,慢慢嚼起来。
认捐前的三日时间?,不长也不短。
程琦依旧寸步不离,却不想?三日里,这位黄大人竟格外安静。
每日卯时起身,盥洗罢,便乘一顶小轿往船厂去。
八月的船厂,日头毒辣,她照常去点新的木料,看新刨的船板,又或者在?船坞里下工,听着?几个工首禀事。
晌午歇息,厨役端来一碗虾油拌面,她就搬个小凳坐在?樟木阴下吃。
入夜回官驿,书房起灯。
她换了旧衫,便沏一盏岩茶,就着?灯翻书,到三更鼓响,才合书熄灯。
如此三日过去,似乎无事发生。
三日后,官衙连同佛寺的人一同来接,对黄葭的称谓变作了“员外郎”。
黄葭检点行李毕,待雨兀坐,生平第一次换上了官袍。
大红纻丝垂落,白鹇补子在?灯下泛着?冷光,她站在?檐下,背着?手,任夜风掠过袖口,官服袖口略有?些宽大,衬得人愈发清瘦。
程琦见之一怔,竟忘了行礼平日只觉她是个散淡的人,这一身却如青松覆雪,肃肃然自有?威仪。
黄葭觉察目光,侧头看她一眼。
程琦回过神,拱手道了声:“大人,船已经来了。”
黄葭略一颔首,未多言语,只抬头望了望天,雨后的云层散开,露出一两点疏星。
此一去,不知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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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小舟载人从江口来,纷纷不绝。
南风鼓浪,舟行甚迟,酉刻泊舟。
送王船是四?年一遭的大事。
海商、富户、官府税吏都陆续赶来,所谓认捐,也不仅是出钱,更是竞夺“功德”与“名望”,其中认捐主桅、船首像、纸马时,攀比之风尤为盛行。
夜深了,龙山寺山门前,泊船渐多。
海商、富户、官员三五成群地上岸,踩上湿漉漉的石板。
众人嘴里已经念叨着?今年的认捐数目,谁家出了多少银子,谁家要供多少木料。
忽然,一艘官船靠岸,船上士卒执炬而立,火光映着?雨丝,明晃晃的。
岸上众人一时噤声,面面相觑。
待船板放下,黄葭缓步上岸,身后士卒并未持刀兵,只默然随行。
她走在?一众商贾之后,神色淡淡,仿佛只是来凑个热闹。
走过山门,前面忽然有?个人退后了两步,与她并肩。
黄葭微微一怔。
来人是郑通事,她离了市舶司,倒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郑通事往后斜睨一眼,见了程琦一干人等,嘴角一翘,道:“你这排场,比今早的知府老爷还大些。”
黄葭瞥过他?一眼,只拂袖向前。
雨仍在?下,龙山寺的灯笼在?风里飘摇,落下一地清光。
走到山门前,前面的人群忽然嘈杂起来。
她仰面望去。
官兵早已列队守候。
一个个火把映得青石阶上水光粼粼。
见众人上来,为首的士卒上前一步,抱拳道:“奉中丞大人钧命,佛门重地,今夜入寺者皆需搜检兵刃,望诸位海涵。”
几个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