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众人的声音低下去?了?,倒是知府程隆和江朝宗身边的蔡师爷争论起?来。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谈论的正是昔年巡抚周忱在苏州的田税改革。

听这?两人谈及此事,众人都不由地把目光投向了?江朝宗,江巡抚不言不语,只吃着摆在面前的酥酪。

一刻钟过去?,两人尚不住口,程知府身边的师爷忍不住凑到程隆的跟前,打断二人,“府台,唱昆曲的到了?。”

程隆微微一愣,脸上略有愠色,却不好说什么,“请人进来吧。”

林怀璧移步款款走来,婢子将她身上厚重的鹅裘卸下,又摆了?一张八仙椅。

程隆见她遮了面纱,不由皱眉,“病还没好么?”

婢子答道?:“姑娘身子还未大好,也是怕过了?病气。”

程知府面露不悦,却不好当场发作。

林怀璧施施然坐下,抱着一把三弦,弹拨长?弦,身后雪片纷扬,朔风吹得湖边林柳簌簌而响。

弦乐杂落其间,听得人心神激荡,在座无不赞叹。

一曲毕,四围愈发喧哗,就听见她清咳一声,人群又即刻安静下来,接着曲调一转,乐声阵阵。

圆润的唱腔伴着悠扬的调子,在场官员听得如痴如醉,神往不已,这?些人除了?程知府,大都对昆曲没有涉猎,听林怀璧所唱曲目也不甚明白,却也忍不住陶醉。

程隆坐在江朝宗的旁边,不禁得意道?:“若不是要宴请诸位,程某还舍不得请出这?压箱底的祖宗来。”

江朝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船尾,隔岸渔火点点。

“赵钦差何?必这?样着急。”蔡师爷快步走过去?,拉住了?赵世卿的袖子。

语气恭谨,好言相劝,“您前日动用臬司衙门?的人围了?几条巷子,中丞已然不悦,丢失漕粮这?样的事,闹到人尽皆知,多少不大光彩。”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臬司衙门?一应归我调派,只要把此事甩到部院的头上,如今反倒来捆我的手脚!”赵世卿气急败坏,听罢拂袖要走。

蔡师爷拉住他,“可?现如今,部院也不曾沾上此事。”

赵世卿不忿道?:“那个船工呢?”

“人家只说是去?下馆子的,又有什么法子?”蔡师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先前您派人誊写的部院错账,每一笔何?等?细致,中丞看后大悦,如今怎变得如此没耐心?”

赵世卿沉下脸,拂袖便走。

上了?一只小舟,棹公摇起?桨来,湖水漾漾。

赵世卿坐在船上,仰头,见天际层云密布,投不进一丝光亮,白雪纷纷落下,他处在偌大的西湖中,犹如一片坠落的枯叶,随波逐流。

绿色的波浪微微摆动,轻晃船只,他垂下眼眸,心如原野,在怒火猛烈燃烧后,化为一片荒凉的戈壁。

棹公回头看向他,“这?位官老爷,是要在何?处上岸?”

赵世卿有些乏力,“不上岸,看看风景。”

棹公摇桨回身,把小舟横陈两岸之?间,躺在流淌的湖光山色之?中。

赵世卿躺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环顾岸边,两岸山色朦胧,草木青黄一片,惟有梅林依旧,林边的亭子屹立在卵石之?上……

亭子?

他仔细看去?,只见亭中竟是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她怎会在这?里!

赵御史猛地站了?起?来,脚下小舟微微晃动,他深吸一口气,想到这?些日子在巡抚衙门?受的气,江朝宗其人盛气凌人、嚣张跋扈,仗着官大就对他颐指气使?,不过是一些文书税目上的小错,他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唇齿相讥。

无奈人在屋檐下,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他只能折了?手臂往袖子里藏。

他也曾后悔过,当初一时冲动将人送走,以至于眼下如履薄冰,受人欺凌,没想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