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送来时年仅六个月的男孩,一岁时就被登记领养。

方宜屏息,盯着陈老师的手指将档案翻到背面

领养人的名字后,写的是完全陌生的两个字,包括电话、住址、身份证……

她失落地垂下眼,却感到身旁的呼吸声骤然加重。

郑淮明脸上全然褪去了血色,纵使夕阳的暖光将他笼罩,也无法增添半分温度。

“电话……”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嘶哑到了极点。

横线上,与手机号并排的,还有一串短些的号码。

当年或许是为了联系,所有虚假的信息中,这串真实号码被阴差阳错地记录下来那是郑泽出生前,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老房子里时家中的固定电话。

短短八个数字……

也是郑淮明童年时,叶婉仪教他背下的第一个电话号码,数十年过去,依旧烂熟于心。

迟来多年的真相就在眼前,方宜顾不上内心涌满的酸楚,担忧地望向他。

然而,郑淮明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几行字,他名义上父亲年轻时留下的笔迹,像是要把它们深深地记住。

男人鸦羽般的睫毛轻垂,除了那略有紊乱的呼吸,他依旧神色温和,仿佛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礼貌地道过谢,他们离开办公楼时,正遇上几个孩子在走廊上嬉闹。

“陈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包饺子啊!”

小女孩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期待。

“什么时候能放烟花?”

“去年是你点的火,今年该我啦!陈老师,今年轮到我了!”

孩子们的笑声在回荡,其中一个胆大活泼的男孩好奇地瞧着两个陌生面孔:

“你们是来陪我们过年的吗?”

“姐姐,你会包饺子吗?”

陈老师笑着解释:“平时偶尔会有义工过来,他们特别喜欢。”

这时天色已经稍暗下来,泛着淡淡的蓝色。郑淮明挺拔的身影侧立,神色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你们是专门从北川来的吧,这个点回去要赶不上年夜饭了。”陈老师慈爱道,“要是方便的话,可以留在这儿和孩子们一起吃。”

时间已经临近六点,就算现在立即赶到高铁站,搭最近的一班高铁,回到北川也要半夜了。

方宜此时才意识,今晚是阖家团圆的除夕夜。这两天经历了太多,她本以为郑淮明会想静一静,却听他温声问:“你愿意吗?”

她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对面一楼大厅里明亮热闹,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唯一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的前序准备节目,几张小圆桌上正在准备包饺子,四周围满了孩子,小到五六岁,大到十多岁都有。细看他们当中有缺少半截小腿的,有面容异常的,甚至有眼球混沌、无法视物的……

可这样的不幸对于他们来说,是每一天都要经历的。

没有父母和家人心疼,左裤腿空荡荡的小女孩看着不过七八岁,瘦瘦小小,却熟练地自己拄拐,手里还端着蘸饺子皮的水盆;双目失明的小男孩大些,他摸索着桌上的馅料,一边包饺子,一边听着节目声响,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们一进门,就被热情的孩子团团围住。

“哥哥,我来教你包饺子,我会包小兔子……”

“我的这个圆,你看,馅都要塞不下啦!”

方宜被拉着坐下,稚嫩的小手教她怎么搅馅、添水。

回过头,她远远地看见郑淮明被孩子们簇拥着,眉眼间是清浅的笑意。

或许是曾经在医院节庆做过类似的游戏,普通的饺子皮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一转,就能变出各种花样,引得孩子一阵阵惊呼赞叹,抢着要他教。

在叽叽喳喳的哄闹声中,郑淮明慢条斯理地将饺子皮蘸水、翻转,再用木筷刮上漂亮的纹路,显得那样温柔、沉静。

像是感知到方宜的视线,他越过人群抬头,对她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