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茂大张着嘴,“嗬嗬”倒抽着气,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前伸想去抓宋回涯。

血液从他身上蔓延流出?,顺着石阶淌向?下方的青苔。

宋回涯松开手,朝后退去两步,转身回头?。

北屠一拳捣向?最后那人的额头?,也侧身朝她看来。

满地?尸体横陈,血似残阳,重叠青峰连绵至天?荒。

云烟散净,山谷起风呼啸,吹过流水、小桥、亭台,滔滔向?天?,越过山顶,又如汪洋下行。

千林万树摇颤不止,浮土飞沙,枯叶竞落。

二人瑶瑶对望,相顾无言。

残酷似流光的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变得?迟缓了?,挂在被风吹动的树叶上,缓缓流泄。

“我?要回家了?。”北屠扬起头?,站在风中,有些茫然不辨方向?,“我?有三十余年,不曾归家。”

他微微一阖眼,额头?上裂出?一道血痕。身上热意减退,皮肤泛出?一种混青的红。

宋回涯看出?他身上生机渺茫,感慨丛生奈何找不到?出?口,只能别开视线。

她想说?一句,静谧之中又忍住了?。想起不留山的那句证道之言。

人事匆匆,还恍如昨日。

她站在篱笆外,与里头?磨刀的人隔着岁月彼此审视。

不算是应诺而来,但姑且也算无憾而归了?。

何必惋惜劝留?

宋回涯耳鸣阵阵,取下长?剑后,拖沓着脚步拾级而下,自言自语地?道:“我?要回去找我?徒弟了?。”

她从北屠身边经过时,北屠伸出?手道:“这把?刀送你了?。”

宋回涯垂眸看着刀身上的刻纹,恍惚片刻,抬手接过,嗓子干涩,低声叫道:“前辈……”

北屠问:“你师伯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何叫钱二两?”

宋回涯浑浑噩噩,杀了?这许多人,身上气力殆尽,莫名有种大梦一场的虚妄感。提着手中刀,只摇头?。

北屠吐出?一口浊气,似哭似笑,音调古怪道:“因?为我?永远拿不出?当初那二两诊金。世间也永远有那填不满的二两银。”

他转身离去,走在宋回涯的前面。

“宋回涯,多谢你来找我?。”

他行尸走肉一生,只这磨刀的五年,是重新活着的。

宋回涯跟在他身后,目送他下山。

走入断雁城时,已是傍晚。

星光垂落,天?地?辽阔,无垠的长?河斜坠,与凡间的烛影相应,铺成一条邈邈的路。

宋回涯停下脚步,看着他隐入昏暗,与他分道。

北屠低着头?,一步步地?往前走。到?后来已不能睁眼,喉间含着口热血,双腿凭着本能迈动。

他走进徘徊过无数次的街道,抬手摸向?粗糙的土墙,贴着墙面一寸寸挪步,终于不如过去千百回那样返身离去,而是推开了?腐朽破旧的木门。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进前院,又走进东面的房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角落贴着床脚的位置坐了?下来。

透彻的黑暗中,他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银钱,侧身放到?床上,柔声唤道:“娘,我?回来啦。”

他侧耳听了?听,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

一个想出?人头?地?,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还在做着拜师学艺的美梦。靠着不分日夜的劳碌生活,终于赚到?了?能叩响山门的二两银钱。

妄想着登天?的第一步还没走出?,母亲在一场冬雨后病倒了?。她躺在床上,强撑着精神安慰儿子说?自己没事,熬一日就?能过去。她皮糙命厚,哪里那么容易病死?,劝他将钱收好。

少?年也以为跟母亲说?的一样,撑一撑就?过去了?。打了?盆热水,守在床边。

第二日早上,天?气转暖,他从惊惧中醒来,起身去叫,只摸到?一具尚留余温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