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气息并没有实际的温度,唯一的热源是面前这杯刚煮出来的咖啡。连翘耐心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里,一只手撑着脸颊,手指随着懒懒的音乐节奏在皮肤上跳舞。另一只手笼在杯子外壁,不敢贪婪地贴上,唯恐被烫,也不想离这温暖太远,偶尔以指腹试探轻触,又飞快离开。直到杯中液体不再滚烫,迟了半个小时的芭芭拉终于在她眼前的玻璃窗前一闪而过。穿了件桃红小格子的抹胸上衣,金属色高腰短裙,晒成浅棕色的肩膀手臂和大腿都惊悚地暴露在空气里。一进来店员就只顾瞪眼,半天才拿水牌上前来服务。

连翘裹着身上的风衣羡慕地说:“你好歹加件外套。”

芭芭拉摇着她那个数年未变的小波头:“费那劲呢,风吹得多舒服。呵呵,长头发还挺好看,喇叭狗儿似的。”

连翘白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我就这么夸人!”她咧嘴大笑,一口白牙衬着肉粉色牙床全部露出来。“你啊,白吃火烧的还敢嫌面黑!”

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连翘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发笑:“才回来几天,北京话都捡起来了。”

芭芭拉怪罪地看她:“嘿甭拿我打杈儿!咱本来就是纯正的周口店血统。”

这句招牌对白,让时间的迹象无影无踪。几年前连翘还在读大学,也是在焦苦醇香的咖啡馆里,导师带来个有着东方脸孔和美式笑容的未婚妻,地用一口怪异而缓慢的儿化音自豪地介绍:“地道儿的周口店人芭芭拉,我媳妇儿。”就最后这个称谓说得极其熟练,腻煞旁人。

那时候二人正在热恋期,芭芭拉比研究所的学生还频繁地出入校园,与连翘相识是自然而然,并不巧合。对于连翘来讲,芭芭拉是个特殊的存在,并非同为中国人的关系。她们学院最常见的姓氏是威廉姆斯,第二大姓则是李,举目望去皆是黑眼睛黄皮肤。恰恰只有芭芭拉这个作风洋化的中国女人,让她有亲切感。人和人的际遇很微妙,像是宗教里缘份的说法,不好解释。

一辗转千百个日子没留神就过去,这位默默为华语全球化做贡献的爱国人士,带着莫大的荣耀从美利坚归来。发型未变,笑脸未变,涂了银色眼影的眼睛溜圆,鱼尾纹和岁月便也不易被发现。所以连翘在酒吧里几乎一眼就认出是她,只是逻辑上不可思议,就忘了她本来就擅长做无逻辑行为。

芭芭拉反怪她行为理性:“认错人了喊一声又能怎么着?幸好突然想起来给你写MAIL,要不然就错过了。”

连翘低头认错:“没看清嘛。再说当时身边有朋友在。”

“连翘你还是这样,没一百零一分把握的事都不会做。记不记以前在俱乐部里玩,不管那些男孩儿怎么朝你放电,你就只是坐在原地等,非要别人主动上前说HELLO。”

“不是一回事好吧?”

芭芭拉得意道:“就是一回事。不过不是坏事,我妈那时候常夸你,说这才是典型的中国女人,什么东西再喜欢,不塞到你手里你都不会拿。”

连翘理所当然道:“本来就不是所有你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拿的。”

芭芭拉不赞同:“可是有些东西呢,拿过来就会是你的。”

连翘讶然地提醒:“那是犯法的芭芭拉……”

芭芭拉大笑,手指比成枪状毙掉故意与她唱反调的女人:“说了是有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