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蒙蒙亮时,他们终于进入了江陵城区。

江陵乃上州治所,是望县,但不像长安有宵禁,是以天尚未大亮,街上已经人来人往。

荆州府徐刺史,原本安排了吴长史与张别驾等人,近日连早皆去城门口守候迎接,不料崔明昱一行人直接出现在了府门前。

徐刺史捂着官帽,提着官袍,小步快跑出来,连连抱歉,明明他官品比崔明昱高一级,却还是将自己放在了低位,生怕崔明昱感受到怠慢。

继而,特特在江陵最负盛名的汇盛楼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一张八仙桌,除了李九郎,皆身着公服。既着公服,便以官阶落座。但不论崔明昱是以什么身份来的荆州,徐刺史等人都热情拥他入上八位落座。他亦自然而然坐下,似乎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尊敬。

李九郎无官无职,但他笑眯眯的一说:“陇西李疚”,徐刺史当场差点给他拜个早年,连忙盛请他入贵宾位,他却摆摆手:“嗐~都自在些,别拘礼~”

元幼荧一介大理寺小喽啰,能入席已是额外破例,她自觉坐在了传菜位。

与她并坐于传菜口左右的,是一位身着绿色七品官服的县丞。

徐刺史举杯道:“听闻崔少卿此行荆州,是为科考舞弊一案,与荆州颇有牵连。乃受圣人旨意,为采访处置使。实不相瞒呐,老夫是数着手指头盼着这一天呐!老夫定举我江陵全县之力,配合崔少卿彻查此案。”

吴长史接着道:“咱们荆州确实怪异,三十年来,每年都有赴京科考者,至今竟无人得中。”

“中了一名。”张别驾连忙小声提醒。

“是是是,中了一名,”吴长史改口道,“中的听说是叫……陈延鉴?是吧?唉!可惜了啊!”

元幼荧捧着茶水,目光悄悄地从列位官员的脸上扫过,徐刺史已老泪盈眶,张别驾与吴长史皆愁眉苦脸。

徐刺史时时地唉声叹气,道:“老夫常常想,莫不是老夫不受圣恩,才连累了整个荆州,耽误了学子们的前程。若是如此,老夫不如尽早辞官还乡罢了。”

吴长史紧忙劝慰:“平日您常常自责便罢了,今贵客面前,刺史切莫再说了。”

徐刺史喟然长叹,眼角噙着泪光:“不讲了,唉,不讲了。”

李九郎道:“既然不受圣恩,诸君要么考虑考虑东宫?或者考虑考虑公主府呢?不论领了他们谁的恩情,说不定也能飞黄腾达。”

“九郎君何出此言?”徐刺史疾言厉色,举手朝北向尊礼道,“吾受圣人之命。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吾此生,只肯为圣人尽忠,绝不为旁人俯首!”

李九郎笑了笑,随口扯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不识时务者~是要贬官的呀,你们不都是从京畿贬下来的,不是吗?”

徐刺史指天誓日:“心向明月,死亦无惧。何惧削职贬官?!”

吴长史与张别驾:“吾心亦然!”

崔明昱:“窦县令近来可好?”

他平稳如秋波的声音,在一片豪言壮语之中,显得过于冷静了,如同突如其来一盆凉水,浇得众人不知所措。

列位州府官员彼此看了一眼,俱面露难色,因为摸不清这位“催命阎罗”的心思,一时间都不敢冒头。皆默默地瞥向因为官职卑微,只能坐在角落里,无法参与席间议事的彭县丞。

彭县丞像干枯的稻草人,杵着一根盘得发亮的老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崔明昱躬身见了礼。

“卑职江陵县县丞彭达。”

他老得背都站不直了,随时都在向人鞠躬似的,声音也哑得像用砂纸磨树皮,一口气说不了几个字,就不得不歇一歇。

“窦县令重疾缠身,未免病气冲撞贵人,不便相迎。卑职彭达,谨代县令,向崔少卿与九郎君,请礼赔罪。望请诸君海涵。”

崔明昱耐心听他说完,道:“请坐。”

“窦县令命苦哇,”徐刺史悲叹道,“难为他在江陵煎熬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