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已不能与当时的自己感同身受,即使昨晚才挨过一顿暴打,即使昨晚留下的伤,仍在身上清晰地作痛。
也不过是以现在感知的痛苦,去填充记忆里的当时,却是无法合并的,截然不同的两种痛苦。
回忆与当时并不能重合,回忆只能令痛苦无以加复,一次次受过的伤,一次次流过的血,一次次破碎又一次次重塑的自尊,都离她远去却又永远与她形影不离。
元幼荧静静地坐在哑巴的身旁,目睹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那每一笔每一划都想要冲破出来,冲到无边无垠的苍穹中去,却每一笔每一划依然都在炼火地狱之中,无穷无尽,扭曲地挣扎。
她怎么会是哑巴呢,她有一个好听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
她叫朱颜。
这个名字,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也以为,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来自荆州江陵,一个富饶而充满热情的地方。
她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父亲是教书的先生,是故她也熟读经史典籍。后来,她与父亲的一名学生结为夫妻,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之所以背井离乡,跋山涉水,从江陵来到长安,便是为了寻找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大约四年前赴京备考。
因为相隔异地,浓情蜜意只能勉强通过书信传达。
原本她每月都能收到一封来自丈夫饱含思念的书信,突然有一月,她没有收到。
之后更连年再没有收到。
连同她发出去无数信件,也尽如朱雀投江,石沉大海。
新婚丈夫杳无音讯,家人都以为他在长安发达了,抛弃发妻,另娶了新欢。
可是她深知她的丈夫并非贪图富贵,抛妻弃子之人,更何况她的婆母还在江陵,人再无情总不能连自己亲娘也不要了吧。
于是她不顾家人反对,于前年的申月,毅然带上女儿小梨,赶往长安寻夫。
也正是在来长安的路上,她遇到了郝樵夫。
遇见时,郝樵夫晕倒在路旁。
那时正值酷暑,十天半月没有落过一滴雨,天热得像熔铁,干草都能原地晒得起火。人更不能一直在太阳底下晒着的。
朱颜不知郝樵夫晕倒了多久,他看上去像中暑了,倘若不及时搭救,恐怕会就此晒死。
于是她将自己水囊里仅剩的一点水,全都喂给了郝樵夫,并折了许多树枝为郝樵夫遮阳,也为他扇风降温。
她们母女俩尽心尽力地照顾郝樵夫,直到郝樵夫终于醒来,她们才放下心,继续赶路。
孰料,郝樵夫竟然恩将仇报,一路尾随,趁机将朱颜打晕,将母女俩拐入了羊蹄子山。
从此便锁进了那间牛棚大的屋子里,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起初她拼命地反抗,然而每一次对屈辱的反抗,都换来更加屈辱的虐打。
于是她想过一头碰死,偏偏老天爷不要她死。
她想过不吃不喝饿死,但郝樵夫掰开她的嘴强灌,小梨日夜哭着喊着要阿娘,她就更不敢死了。
她想过趁郝樵夫外出后,她大声地呼救,却不知郝樵夫怎么知道了,回来就剪掉她的舌头,还给她灌了哑药。
如此还不能作罢,还要威胁她,如若再敢跑,再敢喊,就要剪她女儿小梨的耳朵!剪她女儿小梨的鼻子!剪她女儿小梨的手脚!将她女儿小梨丢去粪桶里泡着!泡烂了再拖出去丢粪坑里继续泡!要她女儿永生永世的在粪坑里发烂发臭!
她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求他,却被他要求喝干粪桶里的屎尿,这样就算丢她女儿进去,也不会泡死。
她妥协了,不然还能如何呢?
然而一次彻底的妥协,并不能换来安稳,只会换来无数次更加彻彻底底、丧心病狂、密码,泯灭人性的妥协。
郝樵夫心情不好时折磨她,心情好时也折磨她,喝了酒就更往死里折磨与虐打。
几次她都想,打吧,打死了算了,却几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