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闹市,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蹦蹦跳跳地横穿过街,惊慌失措,愣在半路上,连天横避之不及,奋力控住缰绳,将马头高高吊住,那马前蹄一仰,长嘶一声,腾空而起,竟是径直越过那孩童,后蹄落地,有惊无险。

身后传来尖锐大哭声,那马主人被甩下老远,悻然咒骂了句,自认倒楣。调转马头,不敢再追。

将要出城时,连天横勒了马,想起宝瑟儿最爱吃那些甜口的东西,掏出怀中十几文大钱,排在酥凝坊的柜台上,出门时怀里兜着一袋热腾腾的芡实糕。复又上镫,马不停蹄地奔进青山深处。

行至山路上,天上乌云翻滚,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连天横左手护住胸前糕点,后手握缰,冒雨奔驰,雨如瓢泼,顺着马鞍滴落,马蹄一踏,锦幛溅上点点污泥,雪白马背被血染出大片绯红。

陶府的火势眼见得小了,尔后被无根之水浇灭,触目一片漆黑。连天横一身湿漉漉,几乎是滚落下马,猛咳两声,抹了把脸,在断壁残垣里走着,昏沉道:“宝瑟儿……”

一个麻衣老道站在废墟里,闭着抠搂的两眼,右手挥舞引魂幡?,左手持麈尾,头不戴帽,身不加蓑,竟然周身干爽,鞋履不湿,口里念的不是往生咒,反倒吟着一首支离破碎的歌谣:

“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

连天横蹲下身,翻开那些乌黑的木头、碎瓦,却不见人,站起来,低声道:“六官,六官……你在哪里……”

“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鸣轰隆作响,连天横挨个翻动地上七零八落的焦尸,每个都不是宝瑟儿,料想必定被他们压在下面。当即放缓了语调,哄道:“不要赌气了,为甚么还躲着爷?”

“给你带了甜的,出来罢,凉了不好吃。”

暴雨中唤了半晌,寻了半晌,也不见人应答,心里一抽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觉得好生荒谬,又自顾自地恼怒起来:“不识好歹的东西,非要我来求你不可!”说着踢了一脚碎砖石,吼道:“你不来,我有得是别人!”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雨声潺潺,愈发显得周遭死寂。

连天横一手捂脸,遮住双眼,深深吸了口气,肩膀微微抽动。

那日他冲宝瑟儿发脾气,宝瑟儿说:“爷在外头,有得是别的奴奴哩,多一个少一个,有甚么打紧?”

现在真是少了一个,他的心却不受控似地发起抖来,连嗓音也不是自己的了。

自从来了那个李文俊,与他相对时,不是大发雷霆,就是尖酸刻薄,竟不曾对他说过几句体己的话。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连天横一天一晚不曾进水米,颠簸中,伤口又淋了生雨,头痛欲裂,不知翻找了多久,眼前昏花,身体摇晃,险些摔倒在废墟里,只得扶着断壁跪下,手掌撑住墙面,低着头,雨水顺着锋利鼻梁划到鼻尖,缓缓滴落。

他的心里冒出一种旷古未有的恨,恨意中包裹着暴怒、怀疑、惊悸,不断蒸腾着,冲向头顶,凝聚成翻滚的黑雾,将他的面目掩盖,以至于在墙上狠狠地砸了一拳,轰地一声,将那破墙砸得土崩瓦解,拳头上裂开小口,渗出鲜血,剧烈的刺痛才让他清醒几分。

这才勉强站直了,抱住一根大梁,紧咬牙关,骤然发力,猛地掀开,一边拖着步子,一边呼喊。他总觉得,宝瑟儿就在下一块砖石里,或是哪块支起的门板下,好好地找了个空地,缩在一团,抬起明亮的双眸,完好无损、干干净净的,等着他去接他。

等到连管事带着一伙家丁从后面急匆匆追来时,只见一匹白马站在黑漆漆的废墟里,鬃毛缕缕地往下淌水,在雨中打了个响鼻,草垛子里陷了个黑衣的人,四周散开一摊淡红血渍,怀里不知护着甚么,连管事找到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