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到绛雪的乌黑发鬓,那里插着一把和合莲瓣的玉梳子,上面还结着他亲手打的梅花络子!像是被狠狠砸了一拳,骤然睁大了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连天横。
连天横抱着手臂,睥睨着,轻轻地说:“宝瑟儿,谁也救不了你。”
就这一句话,好像当头倾下一盆冰雪,浇得他气血俱凉,耳朵里敲钹似的,嗡嗡嗡一阵,身上的伤口也麻木了,周遭的欢声笑语、丝竹管弦,成了一团浆糊,把他包裹住,不能动弹,他想起飞蛾扑火时,恐怕也是那样灼烧的疼痛。
那天夜里,他被邱廪生半拖着回房,整个花里馆都能听到他的惨叫,天亮时,一个人赤着身子,坐在床边的血泊中。王妈妈进门,托人叫了郎中来。
用她的话说,从前宝瑟儿的脑子,就是有些“蒙”,养伤的日子里,整个人好像渐渐开了窍,像是忽然间懂人情了,养好伤,对那些客人也活泛了,不论老少俊丑,都是一样亲热,一般甜腻。对连天横也越发地撒娇卖痴。
王妈妈看在眼里,摸着他的头,叹道:“刀钝石上磨,人钝世上磨,磨开了,就好了。”
后来他遇到李文俊,言语间知道是同乡,又都是一样下贱讨生活的人,你来我往的,也就逐渐勾搭上了,还有一桩,就是李文俊的眼角,跟连天横有些微的肖似,虽说只有一点,让他想起来,警醒一番,也够了。他陪连天横睡觉,有时也会佯意说些梦话,说完了又后悔,觉得这样自讨没趣的,实在没有意思。
连天横是他最爱重的恩客,他是连天横最怜惜的小倌,若即若离,半推半就,夤夜的夫妇,争作一夜是一夜,丝缕的姻缘,留得一缕是一缕。
那个绛雪,后来得了鱼口病,死状凄惨,遗物里没有那柄梳子,恐怕是被其他小倌昧去。他出了些钱,把他安葬了。
*汤饼,即面条
*廪膳生员,科举制度中生员名目之一。明清两代称由公家给以膳食的生员。又称廪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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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对不起,这章还有宝瑟儿,可略过,不过今天还有一更,就来新的美人了
二二,岂是襟怀堪逆旅
“?有词云:仕至千钟非员,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万事空花游戏。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脱离烦恼是和非,随分支闲得意。*
这首《西江月》,劝的便是耽于声色的少年人,尤其是专爱钻那秦楼楚馆、烟花之地、与娼妓娈童为伍的,你岂知那里的人是毒蛇猛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把个偌大的家业掏空了,精神也损却了,弄得鸡犬不宁……”说书人嘴皮子张张合合,醒木一拍,全场肃静。
荣二抱着只橙子,蘸了细盐,在下面窸窸窣窣地啃,低声道:“听见没,说的就是你横哥儿!花里老餮!色中饿鬼!”
别人说也就罢了,荣二讲这话,真个是十万步笑一百步,连天横轻蔑道:“你几时是甚么好鸟?”自己也叉了片橙子,塞进嘴里嚼了:“远了不说,就今年,你翻墙出去干那事,被狗撵了六条街,有没有这一桩?”
荣二两手一顿,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也知道了!”反应过来,又矢口否认:“不对不对!你听他们编排!未曾有这样的事!”
“是么?”连天横喝了口茶,手从兜里掏银子,想起昨晚一包儿碎整银子全给那个滥桃货了,便道:“荣哥儿,这顿茶水烦你请罢。”说罢起身,跨出茶坊,骑上马,外头春光烂漫,柳陌花堤,行人如蚁,连老爷外出行商,家中只有莫氏,索性不必着急。马鞭垂出袖外,几节红穗子随风徐徐而动,慢悠悠地骑行至连府大门口。
一个缁衣的小厮侍立在那里,手上提着一大一小两只竹笼,急迎上来,身子一躬,道:“连少爷,这是我家少爷送来的麻青蛇,这蛇最忌寒冷,可要小心养护了。”又提起另一只笼子,道:“这是乳鼠,一天一只,不可强喂。”
连天横用马鞭挑了,道声多谢,隔着竹笼打量里头的两条麻青蛇,倒是又长又肥,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