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横脸上亲了一大口,眉开眼笑的。

他从没觉得日子这么长过,捱到十四那日,软磨硬泡在王妈妈那里准了一天假,他怕迷路,找不到那里,揣着梳子,天擦擦亮就出发。

芙蓉浦游人如织,两岸花枝夹着一湾绿水,秀色可餐,他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等到午时,金乌渐渐西坠,肚子又饿得瘪了。天公不作美,下起点滴的小雨,那雨打落了花瓣,都粘在他脸上,脏兮兮的。游人轰然散了大半。

烟雨蒙蒙里,一个身影走过来,他欣喜道:“爷!”那人走近了,却是一张陌生脸孔,戒备地看着他。他悻悻地:“认错人了……”

到了暮云四起之际,通身已被雨水浇透了,两只鞋子泡得像小船,走一步就哧哧地冒水。或许是爷记错了日子,他心里这么想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花里馆的倌儿们见了都笑:“哪里来的水猴子!”他进了屋,倒还记得怀中玉梳,护好了。鞋也来不及脱,倒在床上,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病就抽干了他所有力气,王妈妈坐在床边又急又恨,掐他手腕子,捋他虎口:“我万不该准你那天出去瞎玩呀!这下好,你在这里不干活,光躺着,吃白饭!”

有道是:有钱三尺寿,穷命活不够,没过几天,竟然又慢慢地起来了,王妈妈却对他耽了工很不满意,又打起另一个主意来,劝诱道:“六官儿,你看人家绛雪,弹得一手极工的好琴,客人听了都说妙极,你难道就不想学?”说着,拿出一把刀,迟疑道:“只是一根指头,砍了便砍了……”

六官把手藏在背后,大叫一声,缩在床角:“别过来!”

王妈妈皱眉道:“作甚么怪?要怪就怪你生得残疾,多了这根穷指,卖屁股也比人家低一等!”

六官睁大双眼,想起小时候,他问娘亲,为何比人家多一根手指头,娘亲便柔声道:“拇指和食指是爷娘,其余三根是你的哥哥们,这根最小的就是你了。”此刻他死死地握着那根赘余的指头,想着:要是砍了,家里从此便没有他了。

王妈妈耐着性子在床外哄着,他拔下头上的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发狠道:“要是砍了,我就不活了!”

王妈妈也被他咬牙切齿的给唬住了,平时那么驯良老实的一个孩子,也给逼得急了。怕他真要寻死,那真真是赔本的生意,哪里敢轻举妄动,这件事也就暂且按下了。

再说连天横到了花里馆,他想问他,那天是不是把日子记错了,却没开口,一言不发地将玉梳塞到他怀里。

连天横风月场上多年,只有他出东西的份,没想到今日被个小倌送了小物件,在手心里颠了颠,哼笑道:“好精致的梳子。”

六官心情本来有些沉闷,见他喜欢,眼里也就明亮了。喂他吃酒,半偎在他怀里,黏黏糊糊地听着曲儿,连天横抱着他,跟着琵琶声在耳边低低地哼唱,听得他心都化了,抬头问道:“爷喜欢听琵琶?”

连天横道:“不懂那些雅的,琵琶弹的曲子,的确比旁的好听。”他听了,把这话记在心里,就有些默默的。待送走连天横,自己一声不吭走到楼上,关了门,迟疑了半晌,心道:我是早没有家了,可从此有爷了。

便拿了柄尖刀,在手指根部比划了两下,颇有些难以下手。咬紧牙关,一刀剁下去,咔嚓,那血便滋滋地喷出来,在桌上聚成一摊血洼,流得多了,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淌。再看那根断指,咕噜噜滚了两圈,便不动了。他一下子脱力,疼得昏了过去。

连天横再来时,便看见他抱着琵琶,手上缠着白布,坐在那里有模有样地轻拢慢捻了。

连天横拿起他的手,笑道:“怎么回事?几日不见,就把指头弄丢了一根?”

六官笑盈盈的,抬眼看他,并不说话。

连天横对王妈妈道:“既然少了根指头,也就叫不成六官了,该想个新名字。”思索半天:“便叫宝瑟儿,怎么样?”

他哪里会说不好,得了这个名字,一个劲地傻笑,又央他拿纸笔写下来,翻来覆去地看。连天横好笑道:“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