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入城的盛景。
辰时二刻,穆祺准时打开了大门,迎入了一身青衣的诸葛丞相。带人上受降台看入城式这件事,瞒得过谁也不能瞒过主将,所以穆祺提前向霍侍中做过报备,只说是自己的一位长辈恰巧在附近办事,想借光看一看天军大胜的盛景,也算是可以铭记一生的幸事。
白雪皑皑的草原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来历的“长辈”?这话简直一听就让人起疑。但还好霍将军仍然牢牢记得舅舅的叮嘱,对方士的异样从不多问,抬一抬手就放了过去。
当然,上层默许之后?,还要提防下层的耳目。所以诸葛丞相这一次来得甚是低调,依旧是先前那一副平平无奇的太学博士打扮,只是在外面裹了一件穆祺送的狼皮大衣;而?当他踏过大门,头一次涉足这苍茫万里的草原景象时,面上也难免微有怔忪,露出了奇特而?怪异的神色。
无论多么沉着冷静、智珠在握的角色,在头一次体会到这穿越时光的伟大奇迹时,恐怕都会有超出常态的震动与惊异,难以遏制的心绪起伏;不过,武侯的怔忪却似乎并不仅仅在于这技术上的玄奇景观;他的目光很快从苍茫大地上移开,投向了高耸的受降台那是用水泥与土木在几?天之内仓促搭建的临时建筑,仅仅只能以毛皮与旗帜简单装饰;而?现在,武侯眺望着高台上那面猎猎飞舞的玄色旗帜,面上的情绪微有起伏,终于露出了一点难以觉察的惆怅。
……汉家旌旗,仍无恙耶?
对于一个毕生致力于兴复汉室的政治人物而?言,汉家旌旗并非只是过往政权的一面普通旗帜,更有其不可释怀的情意结;陆游于梦寐中望见圣主克复汉唐故土,“驾前六军错锦锈,秋风鼓角声?满天”,醒来后?万事皆空,悲哀不可自抑,“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知道自己此生呕心沥血,一辈子苦苦期盼的事业,终究是镜花水月,一片虚妄;而自己的结局,不过是“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放翁不过是梦寐中瞥见一点汉室的影子,尚且破防到那种地步;何况丞相如今亲眼目睹,绝无半分虚妄?
如果两?汉是汪洋恣肆的大海,那么季汉就不过是历史的车辙里残余的一点露水,如此盈盈一握,终将在烈日中蒸发殆尽;而?丞相本人倾尽心血,拼力挣扎,其实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心之所存,道之所存,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罢了。如今他目光下移,望向高台上来回巡视、意气风发的士卒,其怅惘之意,未免更加浓厚此时尚且是大汉鼎盛之时,汉军在草原上纵马奔腾,以为?帝国的寿命与天无极,就像山河一样稳固牢靠;但最?终最?终,最?后?的大汉丞相到底明白,一切都会有个尽头。
这样微妙沉郁的心情恐怕是外人不能理会的。所以穆祺与刘先生都保持了克制的沉默,没有打搅这一刻幽深的思索。不过,丞相也很快从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他稍一沉默,向几?人露出了微笑?:
“天汉煌煌,如日当中……想不到我侥天之幸,竟也能附于骥尾,见证强汉鼎盛之时。只是两?相比较,难免叫我等后人更加惭愧了。”
穆祺下意识回答:“丞相过谦了。”
“这是实话,何谈过谦?”丞相道:“大汉兴盛,是列位的功劳;汉室衰落,天下分崩,国家到了如此地步,我等愚人自然也不能辞其任”
这句话说得很贴切、很诚恳,同样也有不可觉察的悲哀。蔡文姬诗云“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魏武昭烈相继凋零以后?,蜀中只有武侯苦撑大局;新一代人才虽已?渐次长成,但从落地之时,所见所闻就都是秩序崩毁、三?足鼎立、人人各位其主的乱世时代,而?再没有老一辈那种怅惘幽深的故园之思,不可解释的黍离之悲;他们从没有见识过汉室清平稳定的时候,于是所谓的“兴复汉室”,也就渐渐虚化?成了一个宏大抽象而?没有实感的东西?;真挚的、热烈的复国之情,亦逐次演变为?空虚的政治目的,人们依旧在按照惯性执行着这个目的,但恐怕已?经很难体会到它真正的意义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