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饭吃完, 刘彻照例穿过木门, 回现代享受电视时光(体验过先进生?产力之后,谁还愿意在黑黢黢的房子里?孤枕难眠呢?);舅舅踌躇许久,则终于坐到了穆祺身?侧,小心?翼翼地开启话题:

“穆先生?应该已经和陛下聊过了。”

“差不多说了几?句吧。陛下似乎对儒生?有些不满。”

“不是‘有些’不满。”

“什么……”

“陛下对儒生?是‘非常不满’。”卫青重复道:“陛下说,儒生?的种种举止,已经完全逾越了界限。”

这是一句很重的话,重得穆祺都有些惊讶:

“何?至于此!”

的确,何?至于此?你要说儒生?的举止过分不过分, 那肯定是相当过分;但以?如今长安城的彪悍民风,无论上门打群架还是悄悄泼大粪,都属于底层斗殴的常见手段;有点?出格, 但肯定没有出格到你死我活,乃至于什么“完全逾越界限”的地步。

好?吧,皇帝陛下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威重令行百灵呵护,骤然间被人背后暗算当面泼屎,那肯定是越想越是破防,稍微激进点?也算正常;但激进也好?亢奋也罢,毕竟也在几?个倒霉蛋身?上发?泄过了;如今一日两日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还念念不忘?

穆祺有点?不以?为然了:“既然陛下余怒未消,那又打算在谁头上泄愤?让卫将军再?把俘虏料理一顿?派霍将军悄悄潜入公孙弘的府邸泼大粪?”

好?歹是当过皇帝的人了,有必要这么小心?眼么?

长平侯……长平侯有些尴尬,不能不勉力辩解:“圣上圣上当然不至于记恨几?个小人物(穆祺嘟嚷了一句“难说”)。陛下的意思,是这些儒生?的反应居然如此躁进亢奋,肆无忌惮;下黑手后居然连一点?畏惧惶恐都没有,不像是官场厮杀,倒像是在除邪卫道。”

“那又如何?……”

穆祺刚刚回了半句,便自己咽了下去。

他本来想说,他们儒生?一向都是这样?的;所谓捍卫斯文?,义不容辞;所谓三纲五常,天经地义;不管普通不普通,自信一定是非常自信。只要养成一口浩然正气?或者自以?为养成了一口浩然正气?,那上可喷天下可喷地,中间可横扫一切论敌胆敢与儒家伦理相违背的任何?观点?都是魑魅魍魉,都是牛鬼蛇神;儒生?们仰承圣贤正统大道,当然喷得是理直气?壮,喷得是心?安理得。

我是正,你是邪;我是对,你是错;所以?无论如何?攻击、侮辱、谩骂,都是以?正凌邪的堂皇之举,都是道德高地上不容置疑的伟大事业;儒生?们笃信于此,当然永远自信、永远开朗,永远不会?有什么畏惧惶恐的心?理内耗。

作为思想与儒家“正统”颇为不搭,先前任务中也被儒生?舆论攻势围攻过几?回的牛马,穆祺非常熟悉儒生?这种永远正确的自信做派;但正因为太过熟稔,习以?为常,以?至于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异样?。直到此时此刻,穆祺才猛然醒悟过来,意识到了某个疏忽的现实?:

诶不对,这个时候的儒生?哪里?来的资格自信啊?

如果换做哪怕百年?以?后,那儒家的确已经在思想领域剿灭了一切叛逆,真正意义上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真正意义上的天上天下,唯吾独尊;那作为思想上别无选择的唯一太阳,儒家盗的确有那个骄恣傲慢,以?正统随意压人的资格。可现在武皇帝荐拔儒生?未久,黄老影响仍在,连法家阴霾都挥之不去的现在,儒家是哪里?来的胆子自命正统?

异端……异端,谁给你们的资格宣判异端?

思想上的正统地位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而是刀对刀枪对枪血海里?厮杀出来的。要是在三十年?前人人皆诵黄老、大儒自己都得下猪圈刺猪的时代,恐怕儒生?自己都不敢相信什么“正统在我”;可三十年?来,居然连最?底层、最?无知的士人都已经对儒学的正统深信不疑,甚至愿意付出汗水与鲜血,以?生?命来铲除“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