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到了现在?这种?情形,该明白内情的人也都缓过神来了。皇帝缩在?军中不动一步,就是要绕开京城一切官僚体制的约束,痛痛快快的施行自己的意志。在?京城中办事,诸侯显贵们?还可以靠朝廷规制靠祖宗家法,靠各种?观瞻来设法搞软抵抗;到了军中就是针扎不进,一切劝阻之词都根本没法渗透,一切制衡之策都全然归于无效。就算有勇士想法子奔波百里,冲至军中,也绝对没有办法见到皇帝笑?话,军中士卒如今还在?笃信着“都是下面执行歪了”呢,现在?你这个“下面”公然跳到他?们?面前?现眼,是真觉得人家一秒六棍,会打?得没有力度吗?
如此左思右想,右思左想,比起?直接冲撞军阵,抗言犯上,似乎还是攻击张汤,比较稳妥。说不定大家早哭到晚,日哭到夜,真把张汤给哭死了过去,那也算是侥天之幸,不战而胜嘛。
贵人们?隔着车帘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御史府,终于还是摇一摇头?,挥手?让车夫尽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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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圣旨的规矩,张汤虽然独居京城,但每两日仍然要以快马驰入军中,向皇帝汇报案情最新?的进展,并附带上审问的供词。因为?先前?的威胁强而有力,张汤诚惶诚恐,不敢稍有怠慢,所以呕心沥血,将文件写得详密周到、力求严谨,规制缜密之至。而如此严谨缜密、呕心沥血的文件,在?送到御前?之后,却只?被?天子看过一眼,随即就丢进了木匣,全部?交给随行的侍中誊抄处理。
这样的散漫冷淡,当然是有原因的。第一层的缘由,当然是天子自有职守,本来就不该寻章摘句,搞这些无聊透顶的把戏;第二?嘛,第二?则是皇帝其实?也不用着再看案情汇报了,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劣币案的绝大部?分细节。
是的,虽然劣币案案情恶劣,关系重大,但在?技术上讲,却没有任何琐碎复杂、晦涩难言的地?方。一如穆祺先前?的解释,这种?直接往铜里掺铁的法门实?在?太简单、太拙劣了,只?要送到专业机构查一查同位素丰度,就能将劣币出产的方位摸个七七八八,如果再分析一下金属相位,那就连伪造的工艺、乃至铸造的时间,都可以大致分析出来。时间、地?点、技术,细节已经丰富到这种?地?步,要是还倒推不出真相,那皇帝真该以头?抢地?了。
有这样近乎剧透的细节做铺垫,皇帝根本没有必要关注案情的进展。如今他?逼迫御史府全力以赴,其本意也绝不是什么揭发事实?,而是出于更生冷、更阴狠的目的劣币横行数年,御史府居然一无所闻,这究竟是麻痹大意的疏忽,还是上下勾结的蓄意纵容?目的不同,危害程度也就不同,甚至最后采取的手?段,也当大有迳庭。
自然,这样私密的细节,轻易是拷问不出来的,但天子却总有办法核对。如今张汤送来的公文,每一份都要仔细存档;等到御史府查出最后的结果,皇帝就会将这些上交的文件与铁一般的技术细节逐一比对,一个一个的对齐那些微妙的颗粒度。如果说颗粒度实?在?相差太大,那等酷吏将诸侯们?清洗完毕,下一个等待洗干净脖子等待清算的,恐怕就是酷吏自己了。
这些由御史精心编撰的审判档案,居然也在?同时审判着御史自己的性命。人间的一饮一啄,何尝不能称之为?奇妙呢?
天子微微而笑?,以朱笔在?木匣上画了一个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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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没有想到。”穆祺喟然叹息:“陛下对付自己的臣子,居然也会玩这种?算计的把戏。”
他?这一句叹息确实?是心有戚戚,发自真情。说实?话,他?原本以为?大汉天子横压一世,所向披靡,自可大手?一挥,为?所欲为?;却不料日常行事,依旧要用到这些阴森毒辣的权谋精密、高效,但依然让人不寒而栗的权谋。
面对这样可笑?的诘问,老登只?是冷冷一哂。如今是两人独自商议军务,卫霍并不在?眼前?,他?也懒得装模作样,辩解什么“不得已为?之”;面对这种?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地?,干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