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呼吸和抽动的死肉。
真的,穆祺在各个?时?空混了如此之久,都从没有亲眼?见证过如此形象、生?动、惟妙惟肖的“绝望如死”的写照。呆滞失神、气息奄奄、抽搐颤抖,如此绝命之际,以血和墨的悲惨神色,哪怕穆祺先前与张汤并无深交,见之也不觉恻然生?悯。
但可惜,他身边站着的是老登,而?老登的心一向?比生铁还要坚硬。他居高临下,冷冷打量着瘫软成一团的御史大夫,丝毫没有因为宠臣而降下什么额外的怜悯。相反,他逐次扫过张汤身上?的冠服,直到看到丝帛礼服下一点灰白的内衬,才终于冷笑出声,他显然认出来了那点内衬的材质。
“麻布,囚服。”他轻声道:“连夜赶来,还特意在朝衣下面穿了一身囚服……怎么,是考虑到了晁错的前车之鉴么?”
当年宠臣晁错游说景帝削藩,逼出了吴楚七国之乱;景帝接受袁盎的建议,决定杀晁错以谢天下;而?杀戮的方法,却是急躁刻深,大显大汉棋圣的刻薄风度没有审判、没有辩驳,没有通知,直接就?让人把晁错骗到东市,拖上?刑台,腰斩处死;那时?晁错猝不及防,被杀时?身上?甚至都还?穿着官服。
所谓“朝衣腰斩于市”,汉帝之冷酷猜忌、翻脸不认,仅在此一例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老登寥寥数语,则无异于是将张汤视为了另一个?晁错都是宠臣,都是贵幸,如今也都要“借人头一用?”,来平息某些盛大的政治浪潮;而?张汤自?己,显然也有这样恐怖的预期,所以他才会特意在朝服下面穿一件囚衣,战栗面圣就?算真被现场拉出去腰斩,总还?能将朝服从容脱下,换上?囚衣,不至于落到晁错那样狼狈不堪、言之可悲的下场吧?
当然,这种自?己为自?己预备死局的做派,也是非常可惨、非常悲痛的。不过,老登此时?却绝没有什?么同情的雅兴。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在欣赏张汤才干时?,他可以一意孤行,大力拔擢,让他由一个?小吏平步青云,跻身三公;但如今在他的任上?出了大事,那过往的喜爱自?然变为厌倦与烦躁,以至于看到这种战战兢兢、自?备死事的事情,感受到的也只有不耐。
“做作!”他毫不留情面:“怎么,以为自?己请死,就?可以逃得?活路吗?”
这一下连穆祺都略微有些不忍了:
“陛下何必”
“说好听话是办不了事的。”老登冷声道:“就算现在好声好气,又于事何补?”
皇帝不是不可以对御史大夫表现一点怜悯;但怜悯之后呢?他动摇的士气该由谁来补啊?
汉法又不是擦屁股的废纸,侵犯到了军国体制的尊严,当然要有足够分量的人头来填坑。在这种铁一般的规律前,任何的挣扎、悲痛、求饶都只会让皇帝两个?都是觉得?厌烦。
当然了,老登的厌烦是形于神色,活皇帝的不快就?要隐蔽太多了。他将军饷劣币案的情况寥寥列了一点,然后淡然反问:
“似此情形,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能有如何呢?张汤趴了下来,大汗淋漓的额头触在地毯上?,碰了一个?浅淡的水印:
“……臣死罪。”
皇帝冷冷一哂,没有接这句废话失察之责,当然该是死罪,又何须解释?他只道: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如何?张汤嘴唇开阖,既不敢出声询问,又实在已经被恐惧刺激得?头脑麻木,反应不能。皇帝抬了抬眉,不能不再点一句:
“其?他人呢?”
这一下终于明白了。张汤缓缓抬起头来,愕然的看着皇帝。这一句话再也明白不过了,皇帝陛下要株连的不只是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少府,还?要有更多的“其?他人”。这是这是一场大清算。
他又匍匐了下来:“臣愚钝,竟惶恐不知。”
“既然不知道,那就?要查。”皇帝道:“你是御史大夫,这是你的职责。”
张汤的喉咙里抽动了一下,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