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车里听到小章总打电话,对方是个外国人,对话中他听到对方多次称呼小章总艾迪森,艾迪森,他猜测这应该是小章总的英文名,他私下偷偷试着叫了几遍,但怎么都叫不出人家那个韵调,便叹声作罢了,显摆不来。
衡叔最怕的不是自己车技被质疑,而是怕被老板认为他思想僵化,之前叫了几十年的“章总”一朝换成“小章总”自然能丝滑改称呼,偏偏小章总不让他这么叫,他自然不敢不改口。
提倡人人平等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施舍的善意,一句大家都心知肚明根本无法实现的好听话,社会需要好听话,既彰显上位者的大方又给予下位者信心,多好,只不过真诚也好,虚伪也好,都不能否认一个事实,雇员就是对雇主有天然的自卑感。
刚嗫嚅地叫出名字,话还没开始说,就听到小章总在那边说:“衡叔,我十五分钟后下来。”
“好的。”衡叔保持着稳重的语气回道,心中舒了一口气。
衡叔仍是在原地等着,他此刻是在停车场,其实如果他把车子直接开到楼下,小章总一下楼就可以直接上车了,能节省一点时间,然而不管是接还是送,小章总都是让他开到地下停车场。
刚开始衡叔还不懂为什么不遑暇食的小章总非要耽误这几分钟,他也不敢问,直到有一次他去机场接老板,他驶着车远远便看到了站在通道边上身姿修长挺拔的小章总,衡叔尝试用他贫瘠的词汇去描述了一下,大概就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
等他驶近了才注意到小章总周遭站了俩姑娘,这俩姑娘的举止还让他觉得奇怪,怎么都是双手握着手机放在胸前,低着头偷摸摸地玩手机,总之就是,小章总上车后,那俩姑娘还目送着,他方才觉悟,小章总不想从大楼前上车是为了不惹人注目。
小章总向来准时,说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分秒不差地出现了。
衡叔一见便习惯使然地走到车后,替他拉开门。
小章总也没跟他客气,走近了跟他说道:“抱歉衡叔,让你久等了。”
“没有没有。”衡叔忙应道。
做司机最重要的是嘴严,老板不说话,衡叔是断断不敢挑起话头的,也不轻易发出声音。
下雨天路况不好,遇到些明明两车道速度差不了多少,非要加塞过来的车,衡叔默默在心里骂了几句。
管好自己,莫渡他人这句警言在马路上可行不通,你管好了自己却不能保证不受别人的干扰,生活中可以不跟低素质的人打交道,但在马路上却不行,大家共享一条马路,除了公家牌照的车子,谁也没有特权,于是牛鬼蛇神就多了,有些你想躲也躲不掉。
年轻的时候衡叔可是很暴躁的,跟人隔窗对骂的事情不少,也就是在几十年的磨练中脾气越磨越温和,因为暴脾气实在没用,毕竟傻逼层出不穷。
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衡叔习惯性地张望,从右后视镜里他看到了旁边右转车道的一辆车在开过来,速度在他看来快了点,除非技术娴熟,配合适时刹车,否则这个速度小转弯后肯定要开到直行车道去了。
谁曾想这车既不是减慢速度,也不是加大转弯半径,竟然直接在路口处硬生生地转弯了,衡叔眉头一皱,他刚刚分明看到那非机动车道上有人骑着电瓶车等红灯。
一道不算小的碰撞声响验证了衡叔的猜测。
果然撞到人了。
衡叔定睛看过去,只见地面上突然爬起来一个人影,还没站直就佝偻着身子往右边马路奔去,看那纤细的身形是个姑娘,衡叔不禁发出一声带着上海话语调的“嚯呦”。
本没意识到他这一声惊到了后座的年轻老板,直到老板开口问“怎么了衡叔?”
衡叔才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是一辆玛莎拉蒂,右拐的时候碰倒了一辆电瓶车,还肇事逃逸了。”
章弋珩闻言朝车窗外看去,只见一辆电瓶车横倒在湿漉漉的漆黑马路上,一个头盔掉落在一旁,电瓶车车灯还亮着,车尾的绿色车牌那一串数字在雨中发着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