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的?”
单烽道:“慈土悲玄境那些老和尚们弹的,说能消除戾气,平心养性,就是让个刺猬听上百日,也能变作受了戒的鸡蛋。我从足月开始听,耳朵都起茧了。用处应当是有些的。”
能让这暴躁火灵根平静下来的,自然不是凡曲。谢泓衣和他相识多年,熟知他的脾性,连他动怒前的微小预兆,和皮笑肉不笑时蛰伏的阴云,都摸得清清楚楚,但出于对火灵根的本能厌恶,他对单烽在羲和舫中那些往事,其实是相当模糊的。
从单烽的自我供述来看,心黑,手狠,同门畏如虎豹,更有众叛亲离之嫌,以一己之力欺压全舫的恶霸行径是少不了的,或许从娘胎降世便会喷着真火倒提烽夜刀追逐众人那场景虽然滑稽,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只是今夜,谢泓衣听着琴曲,心中漫不经心地掠过一个念头。在很久以前,单烽的降世也是为人所期许的,甚至于为他在羲和火海中,开出一方佛堂。
东北慈土悲玄境的佛修,立誓以身渡化泥沼群尸,大抵是地狱不空势不成佛的意思,轻易不会离境,更不用说跑到羲和替一个顽童诵经了。
“你气息静了,怎么样,不难听吧?”单烽弹着这么清心寡欲的曲子,人却是神采飞扬,“实不相瞒,我还会引磬敲钟放焰口,只是没什么人找我做法事……倒不是吃饱了撑的,实在是耳濡目染。”
谢泓衣道:“你今夜神神道道的,想说什么?”
单烽以一种劫后余生的口气道:“当初我娘要是多撑半个山头再生我,我可能就是个和尚了。”
谢泓衣对单烽不是从岩浆池里蹦出来一事,表现出微微的诧异。
“你娘?”
单烽噢了一声,道:“她死了。”
能孕生出单烽这种强悍修者的母亲,应当不会轻易身死才是。谢泓衣轻轻挑了一下眉毛,道:“谁?”
“我。”单烽道,“是我烧死的。我出生时真火失控,我娘应该在我降世前就有了感应,试图跋涉到羲和求援,只是没能撑到,在羲和和慈土接壤的荒丘上生下了我,焦土千里是我师尊先一步赶到的,堪堪胜过老和尚们,被我光着屁股一边嚎啕一边喷火的禀赋所震慑,没把我当妖邪镇在地底下。”
他说得平淡如水,谢泓衣却不难猜出他当时的处境。天生戾气,凶火噬母,哪怕是身为火灵根正宗的羲和,面对极端容易失控的真火,也唯有处决镇压一途,至少在单烽长成一个足够强大的疯子前,他们有无数次尝试的机会。
谢泓衣推己及人:“节哀。”
单烽道:“我没见过她,没听过她的声音。但今日,在触及日母鼎的时候,我看到她了,是一道……燃烧的碳影。师兄说得不错,是我烧死了她。”
谢泓衣忽而明白他为何会轻易神魂受创了,那空前剧烈的反应,是一场迟来的报应。甚至于母食子一案,也更像是对单烽那场血腥降世的重演。
“母食子,”单烽道,“冲我来的?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手上力道一重,猛地勾停了琴弦,陷入某种凝重的思索中。
“谢霓,我很不安心,让我看你一眼,才能缓过这口气。”
谢泓衣指尖一勾,弦影尽头湍急的心跳声,证明了他所言非虚,甚至那种不安远比单烽所吐露出来的强上千百倍。
“你在心虚什么?”
单烽没有立刻开口。师兄在灵烬衍天术下推算出的那一卦,如一句阴冷的谶言般,冲击着他的耳膜。
稚子引火,殊难自控,风涌火势,滋蔓难图……终有一日,你所眷恋的一切,都将被你亲手焚作飞灰!
他越是靠近谢泓衣,那种恐怖感越是深重,和本能的渴望彼此交织,几乎将胸腔活活撕裂,甚至让他生平头一回庆幸起自己已经熄灭的真火来。失去真火,失去缭绕身周的烈焰,在紧拥时再不用担心灼伤眼前人。
但……
有些话终于不那么难说出口。
单烽道:“我曾经烫伤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