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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深夜三点,她清醒的仰躺于床上,背诵着老师抄给全班同学的唐诗。
自从搬进冷家开始,她断断续续出现失眠的现象。去年她曾经试着告诉母亲这个困扰,母亲的头一个反应是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大人们无法理解,一个十一岁的小孩怎么会产生失眠的困扰?通常无法入睡的状况只会发生在压力重、烦恼多的成年人身上,十一岁的小孩子失眠,简直足以和考试退步并列为同等程度的罪愆。
母亲的激动反应吓着了她,而她的相对反应是再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她依旧失眠。
“花非花,雾非雾……”烦躁的翻了个身,睡眠之神仍然不肯眷顾她。
过去三个星期她已经很少陷入睡不着的困境,为何今晚又发生了?
夜空呜起轰隆隆的闷响,阴电和阳电选在万籁俱寂的时辰吵架。她安慰自己,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空气太沉闷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爸爸妈妈头一次同时不在家过夜。
冷恺群并未回家。
她辗转反侧,总是无法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她决定起床,在大宅子内四处晃荡。每次她失眠,必定在确认每个人皆已入睡后,进行深夜漫游的仪式。
邻房的门并未上锁。冷恺群明了,没有人敢擅闯他的圣殿,因此一向任由书房门拢上,大剌剌的,像它的主人一样傲然恃物,霸行无阻。
她推开门,不想亮灯,习于在黑夜中摸索。
进入冷恺群的书房只是临时起意,没有任何目的。她茫然的折向其中一面墙,再转头走往对面那堵墙,来来去去的踱步。
被单拖泥带水的披在肩上。花非花,雾作雾……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啪!火柴擦燃的声音响起,随即漫开一股微微刺鼻的烟草味。
她停下步伐,望向沙发上静默无声的黑影。
一双深远炯亮的瞳,一双茫然无光的眸,互相纠缠着彼此。
她瞪着墨黑中的一点红,倏地道:“你会被学校记过。”
“让他们记吧!”烟雾蒙胧了暗色的火光。
对话仅止于简短两句,无声再度成为房内唯一的语言。
她转身继续踱步,走过来,走过去。
窗外的夜空,阴电阳电哗喇喇响,第二度相交时,掩映出小脸的苍白纤弱。书房又归于浓黑,那一圈幽暗的红火头终于燃烧结束。
“国小五年级已经开始教唐诗了?”他的声音也懒洋洋的。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喃喃自语,立刻闭上嘴不出声。电光一闪,倔强的神情落入他眼中,兴味盎然的低笑声霎时飘扬开来。
显然自己又把他逗乐了。她气恼的沉下脸,倔强地鼓着嘟嘟的脸颊不理他。
“你晃得我晕头转向。”他拍拍身旁的空位。
由于精神渐渐产生疲顿感,她也懒得反抗,温顺的拖着长被单走向休憩之处。
“少背几首‘花非花’和‘床前明月光’,或许你会好睡一些。”他拉开被单,对米老鼠图案不敢苟同的挑了挑眉。
“静夜思”是三个星期前的唐诗进度。
她蜷缩起双腿,侧躺在软垫上,酸涩逐渐袭上眼睛。双人座的沙发长度不够她躺平,脑袋无可避免的枕靠着他大腿,脸颊碰触到粗的牛仔布,隐约感觉到裤管微微潮湿。
电光乍起,湿漉漉的鞋迹从门口迤逦进来,终止于他的脚底下。
另一根火柴划亮黑夜,暗红色火光牵引出淡幽的烟味。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她上眼脸,沉沉睡去。
第一节下课钟敲完最后一串音符,三个女同学立刻围拢向第二排,嘀嘀咕咕的欣羡声引起其他同学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