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神谕,如今倒是都实现了。

夕影伏在刑台上,冻地冰凉的脸颊贴上霜雪。

“如果神谕能成真,我希望能和你同生共死,你若活不下来,便将我也带走吧,反正……”

反正这个人间,他已尝不出滋味了。

没有体会过凡尘的爱恨嗔痴,他本可以忍受千万年的孤寂,偏偏镜要给他半颗心,偏偏他还贪心地收下了。

极刑台是阴煞之地,处死过太多人,若非观刑处刑,平日里连个鬼影都不会有。

夕影默默伏在霜雪中,停留很久。

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在层层叠叠的霜雪下发现一样折射白光的东西,拨开雪一看,是一柄软剑。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做凡人时,苍舒镜送他的,他被判处极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从腰带中抽出,便和他一起葬在了这里。

这把软剑对于凡人来说,算得上珍品,但对神来说,就显得稀疏平常地很。

夕影的剑用的极好,平日里没机会使用,最后一次用剑还是万年前,海棠花枝缠满剑身,绕在他腕上。

挥剑斩神魂,又一剑划下殊命谷。

给了人族一切,人族却负了他。

祂和他的元神,一起实现了沈悬衣的愿望。

如今想来,讽刺又可笑。

夕影抚着软剑,指尖被锋利的剑刃划破,渗出血来,被软剑如饥似渴地吸个干净,一柄凡剑骤然有了神光,神器出世,照亮原本灰蒙的半边天空,跪在极仙崖云梯之下的仙门百家齐刷刷抬头望去,惊疑不定。

夕影抚着剑,温柔喃声:“就用你送我的剑,将我们的一切讨回来,好不好?”

……

极仙崖下,传来阵阵骚动。

沈悬衣站在那株开得极尽妍态的花树前,闭目咬牙,终是摧毁了禁制,泡沫一般溃散开,炸裂出无数碎片,如凌空降雪,如细小飞羽飞了漫天。

崖下,密密匝匝的人跌步后退,让开一条宽敞的直通云梯的路。

一双双眼茫然地看着夕影,欲言又止。

他们的神回来了,却手握一把长剑,却满身戾气与冷意。

祂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但他们相信,若自己拦了祂的路,祂绝不会手下留情,人间那一套对着君王撞柱死谏的招数,在祂面前绝无用处。

识相的众人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剑尖擦着玉石地砖,一路呲花带火,发出刺耳的声。

他们都看出来了,夕影是回来找沈悬衣的,看这架势,是要打一架啊!

一个是九天神祇,一个是仙门师祖,他们哪个都惹不起,尽管不理解,好了上万年的两个人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但防患于未然是人的本性。

望着一步步踏上云梯的夕影,一个长老捏着剑柄,眉头一横,颇觉不妙。

“无论会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尽早做打算,先将大部分人送出天虞,要真打起来,天虞怕是保不住。”

同僚沉默半晌,掀起眼皮道:“你觉得,一个神想将事做绝,会只毁一个天虞吗?”

“什么意思?天虞……天虞不是祂的魂魄所化吗?祂怎么可能……”

老者抬头望天,悲怆道:“我们的神,恐怕已经被红尘染成人了。”

他能看得出来,夕影自从沉睡苏醒后,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像极了一个怀着满腔仇恨,只想复仇的俗人。

祂眼底有哀愁,有愤怒,有仇恨,有绝望……

而这些,不该是神的品质,却偏偏出现在神的身上。

他们的神已经变成了人。

而人的劣根性中,注定有一种叫做不顾一切,带着冲动性的毁灭。

这种劣性,存于匹夫身上,不过是冲冠一怒,血溅五步,在君王身上,是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若在一个神的身上……

“那便是苍生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