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大的顾虑。

哪怕不考虑自身能否成仙,他们也得为子孙后代考量。

沈悬衣的想法忽然有了转变。

他既想留下天地灵气,得神庇护,又想让那该死的天梯尽早滚蛋,好让神祇无法插手人间事。

那场会议结束后,仙门中有一大波开始四处捕猎异兽。

起初将它们宰杀焚毁,想趁着自己体内灵气未消,多为后代减轻威胁。

后来,却变味了。

不知谁发现食用异兽肉,可以补充源源不断溃散的灵气,他们想着反正异兽都要斩杀殆尽的,不如废物利用,吃掉算了。

原本,看着异兽同他们一样,都是被神抛弃的生灵,他们还怀着同病相怜的悲悯,即便斩杀也是尊重,绝不凌`虐。

而现在……

惶惶不安的日子,终于将人往变态的路上越逼越紧。

终于,他们彻底疯狂了。

偏激者打碎所有神龛,掐灭人间供奉,嗜杀异兽与其他生出灵智的妖魔,吮吸它们的灵气,将除人之外的所有生灵都贬斥为邪,义正言辞地拿着拯救苍生除魔卫道为借口,展开大规模的屠杀。

他们杀红了眼,杀疯了,逼得异兽妖魔不得不反抗。

人间浩劫,由此展开。

神族只抛出了个引子,不过是收回馈赠,便引起人族不满与疯狂。

估摸着那九天之上的神祇,若瞧见人间如此,定然觉得自己抛弃这个世界是对的。

若是以前那个还揣着琉璃心的夕影,看到如此人间,半分都不会动容。

他是人间过客,是红尘旅人。

人类不会在乎蝼蚁之间争夺一点点馒头屑而厮杀,同样的,神也不会在乎人类在想什么。

碧落川源源不断倒流回九天,昆仑月脱离人间土壤,山河震动,空气中的灵气愈发稀薄。

夕影站在高峰上,遥望西北方那被染成胭脂红的昆仑月,他对镜说:“昆仑月原本只发白光。”

是血染红了它。

这条天梯只有神可踏足,是神族来往人间的桥梁。

如今,神打算离开了。

原本谨慎的,指望着修炼成仙,踏上天梯的人慌了,疯了。

他们不要命地往天梯上爬,可他们修为不够,就像人类只能吸收一丁点儿稀释后的碧落川灵气一样,泡进去会承受不了而化作血水,昆仑天梯亦是如此。

昆仑月被血染红,在极夜中也散发出如旭日的胭色,将黑夜照地诡谲靡丽,犹如地狱。

昆仑山脉下积累无数残骸,骨为山,尸为林,血流成河,腥雾漫天,那些人前赴后继,踏着同胞的尸骨不要命地往上攀爬。

无一例外,没有人可以登上天梯。

即便他们的血将皎洁的月染红。

万年后,悬在夜空的月,偶尔也会泛出血红,盖因今昔之惨烈。

夕影站在山巅,遥遥望着血月,寒风簌簌,吹得衣袍猎猎,似乎下一刻,他就要乘月而去。

镜克制不住地从身后拥来,紧紧将人钳制在怀中。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

但他还想抱抱他。

“什么时候走?”青年哑声问道。

声音沉稳地像是寻常问候,他的爱人会在朝阳升起时出门,夕阳西下时归来。

可他身体在颤,拥在夕影腰前的手在抖。

夕影沉默了好久,转过身回拥镜,轻轻抚摸他的眉眼:“等安顿好你,我就……”

他没说“走”那个字。

只道:“红尘乱了,你别留在这,我先送你回尸血山好吗?”

镜摸着他的手指,含进口中,轻轻啮咬着。

犹豫良久,垂睫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要这幅人形了,重新变成建木树,从尸血山埋根,长到九天去陪你好不好?你第一次来人间,是从我身上下来的,我那时候有多高?能不能碰到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