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程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说是当朋友呢也没那么亲近,说是当仇人呢又过份。看他着实上相,又不喜他一站出去便抢了风头,厌他是个赘婿,心里实是认了他能干。就这么忽冷忽热,不上不下,说起话来一时亲密,又一时含酸。
到得柳家,果有些忙乱,逝者已收敛,正在在乱烘烘扎灵棚。又有城内有名的司仪人等带着帮闲,东一处西一处,又要搭锅做饭预备给帮忙的人吃。程谦往前寻柳家兄弟,秀英携玉姐往后见柳家妯娌姑嫂,并向柳家老安人道恼。
程谦本不欲多与这些人相处,然则既入这凡尘俗世,又不幸做了赘婿,且又不肯负人,只得把往日脾气暂忍了。不意这一日却是奇怪,柳家几人儿子对他却是客气得很!见面把臂,年长的唤他“兄弟”,年幼的唤他“哥哥”,弄得程谦警觉起来。
后头女人堆里,也是奇事连连。玉姐先跟着秀英磕了个头儿,复往内见柳家老安人。柳家老安人脸黄黄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见了秀英娘儿俩,不等两人弯下腰去行礼,就上前拉着手儿道:“还是姐儿好,惦记着来看我这老不死的。”又抱着玉姐哭。
秀英道:“您老说哩,纵老太公去了,这满堂儿孙,谁不惦记您来?”
柳家老安人听她如是说,哭声更大,震得玉姐头皮发麻,从袖儿里掏出个手绢儿递过去:“您擦擦。”柳家老安人被这一安抚,更是悲中从中,欲待抱紧了玉姐嚎啕,玉姐早从她怀里挣脱,爬到把椅子上,去够桌上的茶壶茶杯:“喝些水,喘喘气儿。”端着就往柳家老安人嘴边送。
柳家老安人叫茶水堵了嘴,方觉出渴来一口饮干,秀英忙又给她续上,丢与女儿一个眼色。玉姐知母亲这是夸她,也与秀英挤一挤眼。往常在家中,每逢外祖母哭泣,她便想出这一招来。
不一时,柳大娘与柳家出嫁的女儿柳二姐来寻秀英说话。
秀英抱起玉姐,向老安人道个别,往柳大娘子卧房里去了。柳大娘子道:“玉姐长得更俊了。”柳二姐心道,你就少说两句罢,说得这般急,我听着都累!秀英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家办白事,长子媳妇不去忙,倒拉了我来说私房话儿。
玉姐不知几人心思,只想:听说家中死了人,是要哭的,这柳家伯娘怎地笑了?奇怪,回去定要请教先生。一抬头,冷不防见柳大娘子一双眼睛往她身上瞧,倒吃了一吓。柳大娘子却是从袖子里摸出只小包,打开一看,是一对绞丝的小银镯子,就要塞给玉姐。玉姐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哩。”
秀英肚里赞一句女儿果然读了几天书,有些长进,冷不防柳大娘子道:“受禄是必有功的。”把秀英说得头皮一紧:“大嫂子有话便直说罢哩,都是街坊,有甚不能说的?”
柳大娘子便看柳二姐,柳二姐道:“秀娘知道这城里的新鲜事不?”
秀英道:“有甚新鲜事?”
“便是游大户家兄弟为争产对簿公堂哩,你说说,这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亲。”
柳大娘子道:“便是一个娘生的,也未必亲近哩。”
秀英不解道:“难道他家有结果了?”
柳大娘子道:“我家业已这般闹将起来,谁还管他家有甚结果?老二家的要分家哩。”
秀英把手一伸,掩住玉姐耳朵:“那是你家事哩,家丑不可外扬,我只作不知。”抱着女儿便走。被掩过耳朵的人都知道,就这么虚虚一掩,顶多是声儿小些,该听的,还是一字不拉。玉姐已默记下了。
却说秀英镯子也未拿,抱着玉姐出了柳大娘子门儿,又迎头看到个小丫头一道烟儿跑了,才走不及大门,又被柳二娘子拦住。她两个倒真有缘做妯娌,说的话也是一样,都拿游家说事儿。柳二娘子拿出个金攒领儿与秀英:“我要穿孝里,三年不得戴,不如与妹子。”
秀英也是一般说话,抱着玉姐便回自家,正思要遣人去唤回丈夫,程谦也甩袖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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