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时分,队伍回到王焕的驻地洺水,亲卫等在路口:“十六娘子,节度使命我等护送夫人的灵柩回去。”

卫队上前抬走灵柩,王十六望见沿途遍撒的纸钱,营前竖着招魂幡,连树枝上都缠着白纱,这阵仗,倒真像是对恩爱夫妻。

节度使行营。

侍从都已屏退,王焕伸手搭上棺盖,良久,慢慢推开。

缝隙里露出一张烧得焦黑的脸,王焕定定看了一会儿,伸手,扒开精心包裹的义髻②,露出耳后。

烧得稀烂,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整整九年,想过很多次再相见的情形,想过该怎么惩罚她,怎么看好她,结果,她死了。

什么都成了白费。

吱呀,大门低低的响声,王焕没抬头,听脚步已经知道是王十六,也只有她敢在这时候闯进来:“你娘左耳朵后面有颗红痣。”

王十六顿了顿,她知道的。小时候发高烧,烧得迷糊时母亲抱起了她,她伏在母亲肩头,晕厥之前,恍惚看见母亲耳后细细圆圆,一颗红痣。那是她与母亲,最亲密的一次。

“你确定,是你娘?”听见王焕喑哑的声。

王十六慢慢走近,看着义髻上那支拇指大小的珍珠簪:“衣服鞋袜都对,还有这支簪子。”

“唔。”王焕低低应了一声,他没再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不准备做声时,他忽地说道,“是你外祖母留给她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离过身。”

长明灯摇摇晃晃,映得他一张脸忽明忽暗,沟壑重重,鬓边银光一闪,是几根白发。王焕老了,心肠变软,弱点变多,更容易杀了。“阿耶。”

走近些作势要扶,王焕摆摆手:“你出去吧。”

王十六顿了顿,转身要走,听见他幽幽的语声自后面传来:“我听人说,你在永年时,跟裴恕很亲密?”

王十六回头,他抚着尸体焦黑的脸,微垂一双眼看着她。

第10章 “看上他。”

啪,长明灯的焰心爆了一下,王十六慢慢走回灵柩前,伸手,贴着寿衣的领口,慢慢整理。

王焕似是有点抗拒,摆摆手命她退下,王十六没有理会,一点点将平顺的衣褶抚得更平些,忽地抬眼:“这话阿耶听谁说的,王崇义?”

“这不重要,”王焕带着不耐拨开她的手,“别折腾了,你娘不喜欢人乱动她的东西。”

是的,就连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极少能获准进母亲的房间,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代为整理衣服,亲密接触。王十六坚持着,将义髻整理服帖,冷笑一声:“阿耶从来都不信我,我早跟你说过,阿娘是王崇义杀的,结果你维护王崇义那个假儿子,反而打了我一顿。怎么,现在你又要听你假儿子的话,又要打杀我?”

“这些都不重要,”王焕神情晦涩着,说不清是恼怒还是不耐烦,“你是不是看上裴恕了?”

王十六不肯回答:“看上又怎样,没看上又怎样?”

“趁早歇了这念头,”王焕压着眉,慢慢合上棺盖,“裴恕跟你不是一路人,他这种人心思深得很,你降不住他,你要是想嫁,魏博多的是年轻力壮的小郎,随便你挑。”

“阿耶跟阿娘也不是一路人,不也成了夫妻?”王十六看着他,带着嘲讽。

他脸色一变,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王十六没有躲,反而向他仰着脸:“打吧,阿耶打死了我,正好下去找阿娘。”

耳光擦着脸颊将将停住,王焕啐了一声:“你这个性子,到底随了谁?我是为你好,裴恕那人,慢说是你,连我也没把握对付,你要是真对他起了心思,到时候吃得你渣都不剩,还要连累我!”

“是王崇义说我看上了他?”王十六冷冷一笑,“阿耶也信这个三姓狗奴!我去南山寻找阿娘的遗物时,他半道上过来,一看见裴恕就追着捧着,狗舔似的一路护送去永年!永年那边不放他进城,他这才夹着尾巴退回去,今天我刚出城,他又一大早守在门口等着,他难道是等我?他是等裴恕,阿耶,你以为他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