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直线也是一笔。
标记数字,标箭头,看她落笔,陈顺常常看入迷。
除了写给县文化馆的厚厚一封信,她还给知青办大队写了一封,建议更换钢铁丢弃点。
造纸厂附近并不适合丢弃钢铁,信上简要地陈述了为什么不适合的地理位置原因,提出解决方案,并且附上地图。
最后一笔落定,她将公文纸叠好。
当然,这些不是她一笔落成,倚马立就的。
白天在修渠现场,她一边干活,一边分出闲置的思想,不断在脑子里盲写,润色,修改。所以晚上到家写得就快了。
陈顺并不知道这点。
他怔怔的,饭一口没动,看她写字,看她画图,看她写好。
心里很震撼。
看了几天,还是震撼。
不知道咋说,笔在她手下不像是笔,很像一杆子枪。
杜蘅一连几天在灯下专注的样子,文静,柔软,总让他想起那天她说的“爬也要爬去”。他知道她内里很有股劲,是有主意的人,是读书人也是能人。
她做这些一定有她的道理,虽然目前他还不太懂。
陈顺把饭放下,先去给她把灶上的饭菜拿来,自己吃冷吃热不那么重要。
两人坐着吃饭,陈顺总爱看她。
看她的斯文吃相。
他也爱看她吃东西。
小小的嘴,细嚼慢咽,很动人。
她做什么都好看。
刚结婚那会儿,他上桌前总在心里告诉自己,多嚼几下,等会再吞,慢一点,你他娘的慢一点,就怕自己吃相不好,吓到她。
杜蘅却说没事。
她饿狠了,吃得也快。
其实还有一半的话她没说。
任何人要是饿成饿痨,什么都吃,什么都顾不上,狼吞虎咽,斯文不斯文不值一提。她甚至抓过苞谷粉拼命往嘴里塞,任由粗糙的粉末像一把钢锉似的,生刮喉咙。
晚饭后有电了,屋里拉了灯。
杜蘅没有直接上手,而是用布裹着,拿起那个长条状的东西。
动作很轻,很小心。
那天她正想和陈顺说来着,宝路忽然十万火急地来了,她只好把东西收拾回抽屉。
这几天一直在给县文化馆和知青办大队写信,现在有空可以解答陈顺的疑惑了。
一年来,她没对任何人说过。
“这叫车軎。”
“古代马车上的一个零部件,主要用来固定车轴。”
她谨慎护住下方,把车軎移到陈顺眼下,给他看上头的纹路。
“这是种叫做鋄金银的工艺。要事先把纹刻出来,再用锉刀锉,增加附着力,通过高速撞击使金银材料紧贴表面。”
她的声音很适合用来解说,稍微说个长句更吸引人。
陈顺插不上嘴,但他听懂了,这是一件文物。
杜蘅她一边把东西裹好,一边往下说。
有车軎,意味着造纸厂那边有墓葬,并且很可能有马车这样的随葬品,这些在给县文化馆的信里她详细写了。
一年前宝路和穗子去邻村玩,正好赶上上游造纸厂放水,哗哗的褐色水流带着一层丰富的白沫沫直往下冲,那时水还不臭。穗子傻傻地说这水能洗澡,两人就去洗手。
当时在水流中捡到的不止有车軎,据宝路说,还有一个薄片,亮晶晶的。
从她的表述中,杜蘅推断出大概是虎噬羊纹的金饰片。薄片被穗子失手跌进水里冲没了,宝路只带回洗干净的车軎和几颗红珠子。
珠子她当弹珠玩,不记得弹到哪里去。剩一个车軎,吃不能吃,玩不能玩,套桌脚尺寸又不对。
宝路甚至忘记,自己把它放在陈母储存棉花的木箱里。
那时杜蘅和陈顺刚结婚不久,有天在陈家和宝路一起收拾棉花,收拾出车軎,用一支钢笔换了过来。
那之后,一直保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