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才找回一点理智。

后者眼中他总算看见正常人看疯子,看变态的眼神。

华红霞不止看,还骂他,骂他没有羞耻心,并没有问候先人。那时华红霞对待他这个老同学尚有一点客气,更多是不可置信而已。

她提到杜校长,杜校长对他们两个的好。

梁唯诚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强忍着心痛戴好面具。

如果杜蘅不接受他。

他也不接受这个世界。

他说:“杜仲明是重大政治犯,思想上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错误倾向,私德更有问题。华红霞,作为同学我必须提醒你,谨慎使用你对杜仲明的称谓,你对他的称谓,代表你的政治主张!代表着敌我分野!”

华红霞愣住了。

三人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运动,清楚知道这句话有多重。

今天之前,梁唯诚不是这样子的。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至此,杜蘅正眼看了梁唯诚一眼。知青大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风里有蝉声还有槐花香。在槐花清白的香气里,梁唯诚逃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队长和保卫科几名女干事敲开了杜蘅房门,或可说是擂。

擂门声把院里所有知青都吵醒了。

几年文攻武斗让大家对擂门声异常敏锐。

众目睽睽下,大队长说梁唯诚揭发了杜蘅,现在她有思想上的错误,必须接受大队审查。

不但说给杜蘅听。

也说给所有人听。

“冂”字型排列房间的知青大院,无数敞开的木门,挤出乌泱泱的人头,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只有一扇门没开。梁唯诚躲在门后,冷汗伴着眼泪无声齐下,两手鲜血淋漓垂着。

如果杜蘅不能属于他,也就不能属于任何人,谁都不配享用她!

他是先进知青代表。

她是曾经的囚犯。

女囚犯利用美色,企图腐蚀大好青年,合情合理。

他先咬了她。

狗是会咬人的。

身上流着的那一半父亲的血帮了他一把,在杜蘅咬他是流氓之前,先咬了她。

无耻、虚伪、衣冠禽兽、温良恭俭让、口上仁义道德,心里男盗女娼、全是他想摆脱又摆脱不了的生父基因。他不想成为父亲一样的男人,到头来还是做了跟他一样的人。

021|21/冰河

梁唯诚听见华红霞跟了出来,坚持为杜蘅辩驳。

“他说谎!”

“为什么梁唯诚不用接受审查?就因为他是先进知青代表?未必先进知青代表不说谎!”

大队长劝她:“别想泥佛救土佛,你华红霞一个疯子妈,一个走资爸,你的账还没算清呢,哪来的胆子插手这件事?组织上啥不知道,干部们不是睁眼瞎,不会污蔑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一下揭穿华红霞老底。

是好心,也是威胁。

梁唯诚贴着门扇,心知这是个烈货。

果然,华红霞突然大声呵斥:“梁唯诚你出来!”

手掌潮呼呼一片,破碎的玻璃渣子还扎在红肉里,一点不疼。梁唯诚弱病似的,开始蜷缩身躯,白皙的脸上皮肉在抽搐。

他不出去。

华红霞怒极,会喊出杜校长来。

他等她喊出对重大政治犯的尊称来。

杜仲明是他们两个共同的恩人,对梁唯诚恩情更大。

那封他铁了心要做父亲贞洁代理人的信,他在信上写:我不想再称她为母亲。爸爸,我求你了,我面朝着浙江杭州城的方向,向您跪下……。

只有承认他是男人一方并不情愿的性交的结果,承认生母的淫荡,他才能摆脱痛苦的乡下生活。他意识到,他写了这封信,偷了家里的钱赶去杭州寻父。

梁家大门紧闭,像一张缄默下垂的嘴唇。

无比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