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做母牲口,她不想一个接着一个不停下崽子,不想走进光束又走出光束,不想活一辈子只为一条毛哔叽裤。

她喜欢数学,喜欢几何,希望继续听杜老师给她讲解代数教程,解析几何。

“老师,我想读书!”

嗡嗡像蚊喃。

两眼大大睁着,空惘着。

数十步外的杜蘅听见了。

没人知道光束下站着的是将来的女数学家,一生专注微分几何研究的科学院院士,干瘦的乡下女孩身上没有一丝痕迹给人窥见她的未来。

命运捂得很严实。

仿佛随时要后悔,不把这样偶然的人生给她。

杜蘅不是因为预见学生辉煌的未来而点的这个头。

“好,我来想办法。”

她答应。

简洁,肯定。

朱贵枝松口气,嘴角吊起来,扯到口疮,知道自己现在笑比哭难看。但是除了笑,没什么能缓解剖白后的不安。杜老师站在不远处,暗影里,那么清冷,那么明晰,像一束白花花的月影。她忽然觉得,杜老师的不甘心也许长成了别的东西。

不是眼泪,不是怨天尤人。

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绵韧。

114|104/结婚

朱贵枝不来上学,老校长比听信考古队一卡车的兵全是来抓他时的反应更大。

杜蘅说是好苗子肯定就是好苗子,怎么还给他薅了。

老校长自行车一跨,上门说和,送娃儿上学嘛。隔天朱贵枝来是来了,不出两天,人又没影。第二回,杜蘅和老校长一道上的门。

朱家门前是块坡地,一间孤屋,外带半间炕。

炕上两床油渍麻花的破被子,疤疤赖赖的搪瓷脸盆里放着做饭的案板,几把野芹菜,灶台上放一口脏兮兮的铁锅,切菜刀是砍刀。

贵枝爹有点小钱先好吃好喝招待自己,给自己补油水,三个女儿不在他用心照顾的名列。

杜蘅到地时,朱贵枝正在自家田里看西瓜。

听小妹说学校老师来了,赶紧往家里跑,把去年秋收磨的红薯拿出来,做红薯糊糊招待。干瘦的女孩在家里是整个囫囵的娘,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两个挂着干鼻涕的妹妹把她衣服角都扯长了。

才开锅,一人盛一碗,贵枝爹回来了。

男人今天撞大运,有根红牡丹香烟别在耳朵上,哼着小曲儿,一看家里来的是什么人,香烟取下来在鼻子前一来一回抹着闻香,先把话说死。

“我娃岁数不小,要讲女婿,读书读个球,谁个能读成大学生。”

“话不是这样讲,杜老师夸你娃呢。”

“夸我娃能咋的,学成杜老师这样管球用,再到哪个麻雀不搭巢,野鬼不下蛋的地方给人做老师?”

老校长憋不住,气到跺脚:“你这人,肉票也收了,说好送娃娃上学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贵枝爹嘻嘻笑,一脸的无赖,一身的油气,让老校长当他放屁。

又看杜蘅。

她静静坐在破凳上,捧着碗面糊糊,一直没话。

“杜老师,你说说读书有个球用?没用嘛。读书能变出钱不?你们要是能空手变个钱给我看看,我就送娃去上学,行不行。”

说着把烟条别上耳朵,喊大女儿给装一碗红薯面糊糊来,孝敬孝敬你老子。

朱贵枝已经无地自容。

她爹还在嘀咕。

“女娃结婚是正经。”

“再过几年,没人要了,烂在手里哪个赔嘛。”

“杜老师你男人找得好,陈指导员有本事,我娃还没你这个命呢。女人就得靠个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老校长第一个不同意。

老脸不要,挨家挨户招徕,为孩子们能上学,尤其是女娃。

那么多娃娃,没几位知青老师还真撑不起台架子。别说杜蘅,任何一个老师,他也不允许别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