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好几次,杜蘅以为他会问铝饭盒装着什么。

他一直没问。

不向她要答案,只等她给答案,无疑是个真挚到底的人。

不能道谢的话,那说喜欢吧。

她说出口。

陈顺猛地一愣。

一句平平常常语气的喜欢,把刚毅成熟,火候到位的爷们说出童子鸡似的大红脸,整个人哑在那里,眼里有荤有素。

两个老嬢嬢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问衣服合不合宜,一个说刚找到大儿子的衣裤,不如试试。

看见陈顺走出来,双双吓一跳,脸怎么能红成这样式?

嬢嬢愧疚地给他诊断:“是不是给雨淋发烧了?”

101|92/苏格拉底

陈顺顶着火烧的脸给发稀的酵子加小苏打,再擀面,蒸馍。

嬢嬢有胃气痛,这样蒸馍不会胃酸。

炉子煮着,又给手电筒喂上两节电池。天热,怕坏,鸡蛋三块钱买了四十来个,放进橱柜方便取的位置。

现钱,粮票,肉票等各类票子最实在。他心里有谱,离开前一一张罗好。在北京有些战友,平时帮衬一二绝对没问题。

可教子女的证明邓嬢嬢也收着了。

杜蘅站在厨房门外,听他说得有条有理。

末了,用还没退烧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让她别伤心,一定会再来见嬢嬢。

他的话,可以当作重诺来听,杜蘅并不怀疑。想到薛老教授的暗示,微微出神。

院子里,嬢嬢和邓菊英互相挽着手,相互作伴,坐在条凳上,看对屋男孩给鸡擦身,两老一小,有说有笑。

那只落汤鸡是只漂亮的黄褐色芦花鸡。

不吃了。

孩子喜欢就养着吧。

要是居委会还来给鸡闹改造怎么办?

邓菊英直气直嗓说:“邓奶奶帮你保护它。”

杜蘅在门边,悄悄看嬢嬢脸上的光辉。邓嬢嬢说话时,嬢嬢总会笑,笑容比以往多出许多。

乡下小丫鬟阿纯和她的小姐。

邓嬢嬢说这是年轻人眼里不入时的感情。如果没有这份旧样式,也许她和嬢嬢不可能在这里见面。

小半月相处下来,杜蘅发现嬢嬢再不说天菩萨了。

困境大大提升老妇人的阈值,什么都经历过、见过、再忘过头。这世上,已经不再有天大的事,也就不必惊动天菩萨。

晚饭后,邓菊英说要给三女儿顾孩子,今晚不能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宿。

杜蘅谢她的夜不归宿,邓嬢嬢的有心,让她在北京的最后一夜可以留守在嬢嬢身边。对屋男孩跟着仗义,邀请陈顺今晚去他家睡,答谢对芦花鸡的不杀之恩。

一老一少睡得早。

九点不到,小院圈出的夜空没有星星可看。

陈顺陪杜蘅坐在院子里,从汇款单说到电灯泡。

今天去书店,她顺道买灯泡和笔记本,都是给红霞的。这么巧,陈顺受水根的托,也买了灯泡。水根还说,打算起个房子,弄个书房出来给红霞写东西。电灯便利,用起来比煤油灯强,眼睛舒服不受罪。

接着说到严冬。

那天在老首长家吃饭,饭后刷碗的间隙,严冬难以撬开的嘴巴还是主动说了一句话。

他清楚地知道,她很聪明也很坚强,有谁没谁,再苦再难,绝对会挺过来。

哪怕没有陈顺,依然可以站在北京,见到亲人。

只要她想,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严冬的话对陈顺有重重的后坐力,对此,他认同。

并且回答:“她能没我,我不能没她。”

这话,陈顺没对杜蘅提。

另有一句,是他很想说的,蓄谋已久。

“小蘅,我爱你。”

他的语速很快。

面皮紧绷,不敢看她,看没星星可看的夜空,火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