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揭露她们对话的一部分。

去满足旁人窃听欲望。

平时生活里杜蘅很少直视别人,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别人的注视。

吴丰义是个聪明人。

他把他的注视藏在十分适当的时机里,关心也藏在一视同仁的举动里,不露马脚。但有一回,陈顺在校门外等着接她回家,吴丰义直眼望向陈顺的样子,让杜蘅窥破了天机。

这样的眼神,从前她见过。

是一种“先进”的眼神。

超过现世接受范畴。

有悖主流。

华红霞点头应好,动筷子把油润的黄面条往嘴里赶,看似答应后一句,其实答应的是杜蘅前一句话如果新队长真是梁唯诚,那件事别和陈顺提。

当然不能提。

指导员那体格,一旦知道梁唯诚这浪荡货做过的事,还不把他一折两半!一颗子弹开了瓢也未可知!

008|08/异相

陈顺到家恰好天擦黑。

灶眼火才灭不久,大铁锅冒出股淡淡的黄酒香,杜蘅又给他做醉鸡了,用的是绍兴加饭酒。

绍兴是个好地方,绍兴把她送到他面前,她又把绍兴送进他腹腔。

快速冲过冷水澡,毛巾挂回毛巾绳上,陈顺在院子里摆好饭桌才进屋找杜蘅。

屋里没开灯。

这是杜蘅的习惯,他顺手拉亮了灯。

满屋正流窜着她的思维。

在固态黑暗里,呈现出无形液态。

滋啦啦的电流通过灯丝,电子在钨丝上流动。她的思维开始追逐电流,齐头并进,一起通过钨丝,感受热效应。

温度逐渐攀升。

攀升。

在达到足够温度,灯泡开始发光之前,杜蘅能闻到,自己释放出的思维,有股绍兴老家熟悉的苔藓味。

贼绿贼绿的苔藓味。

挂着三匾进士及第,祖父从曾祖父手里接管,也将传给父亲杜仲明的杜家老宅里,贼绿贼绿的苔藓味。

战乱年代,能将老宅、藏书、古董一一守住的祖父,不苟言笑的老学究。

他有一屋子女人。

嬢嬢是最仰祖父鼻息的一个。

祖父捍卫古物,收藏古物,也像收藏古物一样收藏女人,观赏女人,而嬢嬢是其中品相最差的一个。

他娶她,完全看在亡妻和老泰山的面子上,当然,也顾念他硕果仅存的儿子杜仲明。

嬢嬢是她父亲杜仲明的继母。

也是姨母。

小儿麻痹使她从小坏了一条腿,小腿萎缩得很小很小,像个缺失水份,没有光照的瘪红薯,走起路来一坡接着两坡。

走到垂花二门的一小段路,她仿佛要走上一生一世。

人气养出的老宅四时花草不败,嬢嬢说她最喜欢苔藓。

她像苔藓。

她和苔藓惺惺相惜。

绝不是自艾自怨。

杜仲明结婚结得晚,十七岁公费出国,浪荡在华盛顿,博士毕业后一直不肯登上回国的轮船。肯回国已是二十有六,两年后才结婚,三十岁才有的杜蘅。

“可惜是个女儿身。”

人前人后,祖父总在做感慨。

他的话,沾着古董气,乍一听,很像前朝旧事里剔出来的老调子。

配些锣鼓,就能上台。

她长大,渐渐显露出和父亲杜仲明一样,甚至比之更惊人的聪慧时,祖父夸她是杜家百年一个的读书种子,于是感慨来的更加频繁。

“可惜咱们眉眉儿是个女儿身哪。”

这是一句被阉割过的话。

受宫刑掉落的那句是:你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祖父对秦汉两代的谶纬①颇有研究,尤其纬书,几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认为是谶纬让他遇难呈祥,无愧祖宗地守住了家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