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墨等了半晌也不见自家师父,便悄声问中玉道:“我师父呢?”
中玉神色一僵,而后看向车内。
周之墨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抬眼去瞧遗殇。
遗殇会意,即刻便迈上了车。
少顷,一蓬头垢面又满身酒气的醉汉被扶了下来。他身着脏污的粗布麻衣,须发花白,胡子瞧着也许久未打理,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
这便是他的师父,也没个具体的名字,世人都叫半瞎卦人,平日最喜饮酒。
半瞎卦人与静原本师承一脉,两人甚是相熟。
后来半瞎领着他四处研习游玩,成了一名江湖散客,静原与中玉去了北秦的抒尘寺,虽不常见,关系还是亲近的。
周之墨无奈地摆摆手,遗殇便着人将半瞎扶进了府中。
“师伯、师兄,请。”周之墨道。
待迎二人入府小叙,静原便提出要瞧瞧他的友人。
周之墨松下口气,欣然应允。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周之墨负手瞧着面前紧闭着的门,目露忧色。
中玉立于柱前,见状调侃道:“师弟,门内是何人?”
周之墨微微一怔,耳尖染上一抹淡红,他道:“师兄见过,就在茶楼之下。”
“原是他。”中玉轻笑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周之墨转向他,笃定道:“是。”
中玉指尖捻着佛珠,虽已还俗却并未改掉一些习惯。
他双手合十,又问道:“放弃西凉,也是因为他?”
“不,”他的话音未落,周之墨便否认了,“西凉国运未尽,因为那位长公主,不,应该叫皇太女了。”
中玉灰蒙的眸子仿佛看透了一切,“那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东延吗?”他看向门内。
周之墨沉下心,反问道:“那师兄呢?为何久在北秦却迟迟不肯动手?”
“师弟多心了,我并无责问之意。”中玉笑意浅淡,“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周之墨心下了然,气焰也矮了下去,拱手向他行礼道:“祐城一役,还要多谢师兄。”
中玉应下,又看向他的脸,“你还不准备恢复身份吗?”
周之墨复望向门内,而后喟叹道:“我怕他……醒来会不认得我。”
“这副皮囊终究是旁人的,或许你并不需要如此。”中玉敛下眸中惋惜之意,不由觉得心酸。
周之墨怕两人的交谈声扰了静原师父,便请他出了院子。
院外是一处池塘,石栏上雕的是吴刚伐桂的故事。
“我这样的身份,与他是云泥之别,又怎敢奢望。”
“可这终究是假的,终有一日,你需用萧予慎的身份去面对他。”中玉半敛着眼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周之墨扶着石栏,指尖触及那蓬勃生长的桂花树,没有答话。
中玉在冬阳中瞧着他,灰蒙的眼眸背后藏着的是悲悯,“你可向师叔坦白了?”
“他不会同意。”周之墨斩钉截铁地说道,“若不是小王爷身子不好,玉京的大夫乃至太医都束手无策,我也不会惊动师伯。”
“早晚都要说,你不说,师叔反倒更要恼。”中玉侧眸看了他片刻才道。
周之墨侧着身,面对着他说道:“你当初是如何坦白的?”
中玉的手搭在凸起的石栏上,沐浴在日光中,他微微笑道:“你我不说,师父们也能瞧出来。”
他望着蔚蓝的天,思绪似乎飘了很远。
良久,他仿佛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地开口道:“我当时,在佛像面前跪了半月。”
他蓦地笑了笑,“几乎要了我半条性命。”
周之墨微微一惊,未等他说话,中玉沿着石栏向前走了几步,接着说道:“后来,我便还俗了。”
他回过身,带着悲天悯人的佛性,袍袖如云般被风吹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