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京城吗?

严峫将书房谈过的内容都带给江停。当时江停正靠在床枕上自己跟自己对弈,带有薄茧的指腹磨过圆润的棋子,少顷,果断舍去了两子以收取厚势。江停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弃子罢了,恐怕乌戎的人如今比大宣的人,还想让他死。

从那晚回来之后,江停便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似的,进入到了一种几乎是有问必答的状态里。他对许多乌戎内部的事情都很了解,坦白了正是因为知道太多才招来了那些要杀他的人,也坦白了他此行是有皇城司的任务在身才不想牵扯旁人进来。烛光明灭昏暗,夜风撞过油纸窗户,闷闷的响。彼时严峫正在给他擦着脖子上的血痕,一路上一直在不满他此前不透露一星半点的行径,气还没消,恶狠狠地叫他闭嘴。他却在严峫帮他上过药后,将里衣全部解开褪下,露出内里像瓷器一样冷白的臂膀和胸膛。

如果忽略他身体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疤的话,那确实称得上是一件漂亮的瓷器了。

严峫登时觉得自己的神经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紧绷。

空气中还残留着止血散和药粉的味道,点燃的火盆热烘烘地烤着,屋内却仍旧让人觉得冰冷,冷到血液都好似凝滞不前,从指尖开始泛起恍惚而僵硬的麻木感。借着昏昏烛光,江停指了指自己小臂上叫严峫摸过的那道细长疤痕,那应该是被某种利刃切开的痕迹:“这一道是去年,我被派去保护那名质子时伤到的。你应该知道,就是在长梨巷有人行刺官员的那件事,其实不是官员,是乌戎的小皇子。兹事体大,所以我不能去见你。”

严峫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一道,还有这些,”他又抬起自己右腕,跟着划过些许鞭伤和肋下腰侧两块烙伤的印子,“这是那年我们一批死士的身份被挖出来,叫吴家人刑讯拷问留下来的,我右手筋脉便是在那时受了损。你应该也知道了,吴家不是什么富商,他们家主是乌戎暗兵所的一名指挥,杀了我们很多人。不过他后来却因为利益牵扯,被自己亲生儿子杀死了,我才在混乱情形中找到机会重新藏身。”

“至于这一道,就是今天那人说我‘见死不救、出卖同伴’的事了……”

茫茫深夜寂静漫长,江停条理清晰地,一一将那些伤痕的来历都讲了出来,以此完全向严峫袒露了他的经历和身份。他的声音很轻,很稳,说得都极简略和轻巧,听在严峫耳朵里,却是一趟趟胆战心惊的鬼门关。严峫随着他说的种种旧事,逐渐移开视线,问他:“当初在乌戎军里接应我的人也是你吗。”

“那不是我,不过确实是按我命令行的事,”江停摇头,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我的身体在刑问里坏了根本,那个时候状态已经很差了。接应你的人是我朋友,那批人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但天水之战后……我也完全失去他的消息了。”

江停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严峫怕他受寒,遂伸手去把他的里衣重新拉好,系上带子,不可避免地就碰到他裸露出来的那部分皮肤,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