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中心大楼楼顶,璀璨的金色夜灯像一盏硕大的人造月亮,安立在这座州级最高建筑的顶端。在六百多米的玻璃幕墙上,一个人单腿弯架着胳膊,另一边悬于墙外,静静瞧着这座城市喧闹的夜色。

他酒红色的眼里闪过夜风与远方车流的灯色,世间的喧嚣皆在此处归于平静,帕尔耳中唯有来自夜空、来自万米之外更遥远的声音。

风也有许多声音,和缓的、狂暴的,就像时晴时雨的海、涌动的洋流和海潮、或者来自幽深海底的鲸歌。也许对人类来说,空气就像更轻盈的海水。

在这更轻盈的海水里,帕尔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也不明白他该做什么。

鲨鱼能闻见数公里外的血腥气,由神授诞生的帕尔比之只强不弱。事到如今,他嘴里还残留着安秋的血,它们由紫偏向了蓝,味道咸涩发苦,就像满饮一口海底淤泥和火山熔岩。

他从来都是肆无忌惮的,不计后果,不留余地,这是他第一次畏惧什么。

他害怕见到安秋,即便如今的安秋爱他。

仔细说来,帕尔或许是成年男子之中最纯真的,他对人类的情感全然陌生,从未在意或渴求什么,他不明白爱,只懂得占有欲、嫉妒和求而不得的恨。

那种柔软的、细腻的情感与他太不相称,就像磨去了他尖利的牙。

他宁可闲坐在这里,注视着夜幕与灯纱之下掩饰的丑恶,他也不敢去看一看安秋。

满身褴褛的流浪汉倒死在陋巷里,夜猫、蝙蝠一拥而上,血比满地的油污脏水更加腥臭,女人掉了根的劣质高跟鞋被遗落在大街上,灯火通明的高级公寓中,头发花白的老头在与少年偷情。

有人坠下高楼,有人跳进穿过卡利布尔的巴芙洛特河,尖刀捅穿家暴男人的心脏,顽皮的孩子被狂暴的比特犬咬穿喉咙。人血的味道都是那么腥臭,此刻他思念海风,思念冰原不冻港里终年活跃的沙丁鱼群,光辉之海上多是海冰微微的咸味,血也来自海豹、或是一些冷血鱼种。

帕尔在这里几乎坐了一夜,天边翻白时,他知道是西半球的曙光来临了。拜蒙犹如黑夜的尾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在一个躬身绅士礼后,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截枯死的触手。

“殿下,他们已经察觉我们的行动了。”

在多日之前,帕尔为了报复与安秋一夜露水的乔迪,利用拜蒙控制了他的身体,让这位不谙世事的学生亲手杀了一个人。

触手已然枯死,如今这位傀儡已经摆脱控制了。

“杀了他。”帕尔目光犹如淬毒的利刃,这股偏执的占有欲冲散了他的犹豫。温情是人类的特权,他不必犹豫和顾虑。

他只要他的圣眷,只要异变后的安秋。

他实在不必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