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历经千难万苦到达终点,或者直面惨淡的失败。
很多人只相信努力和勤劳,如同蒙面前行,直到面对最后的鸿沟。理想近在彼岸,桥梁却是天分和运气。
耿京川来过这里,也凝视过深渊。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承认,自己走到现在离不开运气。如果没遇到冷炽,也许此刻他也回到老家,剪了头发,在县城里当个体育老师。运气又何止来自冷炽,没有巴音、卫卫的赤诚,他还要面对更多现实纷争。最伟大的乐队也要面对理念的冲突,名利的计较,一地鸡毛的情感纠纷,法律之外的灰色阴影。
“命好。”
即使他足够勤奋,足够认真,足够执着。
他们默然举杯,敬成功和失败,敬坚持到底的勇士和半途而废的凡人。酒杯碰到一起,不只是庆祝,也是庆幸。
“他的画笔永远胜利
永远孤独”
耿京川和冷炽自觉地做了配角。
比起卫卫和巴音,他们的进步没那么明显。以耿京川的高标准,他们连技术提高都谈不上,顶多算稍微成熟。
冷炽则另有想法:“速度没有极限,舞台也不是赛场,你不能整天追逐‘更高更快更强’……”
越来越快的鼓点和越来越复杂的riff总会有让人厌倦的一天,是该寻找新的出路了。最近排练室里火药味有点重,隔三差五就爆发争吵。这话冷炽想了很久才说出来,因为这是耿京川最擅长的东西。
他不想否定耿京川的努力,可他们都了解历史。
金属乐在巅峰之后就日趋极端,追逐速度和技巧,新乐队的技术远超前辈,作品却再难有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时至今日,金属乐已成为一种小众音乐,多数人对它的印象只有狂躁和暴力。
不过,如果耿京川打算在这条路上继续,冷炽也尊重他的决定,那些更远的想法只好自己实践因理念不合而解散的乐队太多了,伟大如枪花也没能幸免,他不希望日蚀走向这个结局。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为理想放弃父母铺好的路,上学后为新的追求放弃学成的绘画,如今自己又有新追求,却没了当年说放下就放下的魄力。
且当是活在当下吧,至少现在,他不想放下就要抓到手的……爱情。
“那个,哥,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你说得对。这条路确实走不远,咱们应该让作品更有内在的力量,而不是在外部形式上做文章。但是……我还没有思路。”
耿京川没有丝毫不快,只是皱着眉头抽烟。
这让冷炽感到惭愧,自己未免轻视了对方。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患得患失,关心起无足轻重的细节?
他抽出耿京川嘴里的烟,替他吸完剩下半支。耿京川吸了一口自己的二手烟,没说什么。最近的烟确实勤了些,冷炽也是为了自己的嗓子。
“其实我也没思路,就是一种感觉……这段时间我见你挺烦躁的,就想,是不是该突破了……学画的时候老师说,‘烦躁就是要突破了’,哥,你马上要出活儿了。”
耿京川笑笑:“你不用这么会说话。”
“噢……”
此刻的排练室里只有两个人,没人出声,气氛有些尴尬。冷炽往耿京川身边凑了凑,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后者就搂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住又松开。
这是耿京川特有的表达亲热的方式,很直接,也很像普通朋友。见冷炽没有回应,他又偏过头,用额角贴着对方的头,轻轻磨蹭。
冷炽也把脸侧过去回应:“别上火。”
“不至于。其实我挺高兴的,他俩的创作越来越成熟了。”耿京川自然地接受亲吻,“挺好。”
“哥,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刚上路,还差得远。”
以世俗标准,乐队刚刚脱贫,谈不上致富,在滚圈有点影响力,但也还没混成大腕。耿京川在这些领域野心不大,他想要的东西比这些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