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霜没接话。大夫人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忽而寡淡笑道:“不去冯家赔罪商议,难不成,你还在想去西院么?”
西院住着二姨娘,如今那壳子里是隋和光。
玉霜抬眼,正对上大夫人静沉目光。
“我不在时,似乎有人拜访过母亲,”玉霜回之一笑,“说了些闲话。”
夫人明显强硬,要真有实在的证据,他和隋和光还能这样安生吗。
意料之外,大夫人也无隐瞒:“老四总还晓得寻我。”
说这话时她一闭眼,几缕未束紧的鬓发垂下,心绪就沿光亮乌黑的发丝,滑落,再不可寻。玉霜一怔。
他与夫人不相识,失神不为她,而是这具身体的反应。
玉霜惊觉,他从未问过隋和光的过去。
这是不合理的。要扮演某人,须得了解他,回溯他少年时,将最纯粹的喜怒哀乐解剖、碾碎,才明白他如何成为他。
你又如何成为他。
玉霜的沉寂落到夫人眼中,就是触景生情。她问:“重蹈覆辙,不知廉耻。”
玉霜不动声色,为套话,扮作愤懑:“我又做错过什么?”
砰,茶盏与黄花梨木碰撞,晃了又晃。大夫人明显不悦,但她没有斥责,就用肖似隋和光的丹凤眼,冷冷凝视玉霜,就有下人近前,明显是要送客。
但玉霜直觉,她说的是白勺棠。
那位早逝的二姨娘,也是隋和光唯一提过的女子、故交在半年前,杀管家之时。
那夜后,玉霜瞒着隋和光,也查过白勺棠,可她死的毕竟太久、太不光彩,下人绝口不提,玉霜只依稀知道,她与人偷情,死了。
隋和光那时几岁?十六七。
正是情窦初开时,他与那姨娘当真做过情人么,到何种程度?
他会朝心上人袒露喜悲,肆意哭笑么,或像寻常男子般讨好她,求她爱怜,向天奢求厮守一生、又恨与她不能厮守一生,有过吗?
对她的孩子、小他十岁的兄弟,对隋翊……是会偏爱,还是憎恨呢?
这些描述放到隋和光身上,都太惊人,太不知所谓。
临走前,鬼使神差,玉霜回望。
这一眼,换来大夫人道:“老大,不要一错再错。”
玉霜自是应下,后半夜,经由暗道,他拐进了隋和光的院子。
凛冬风啸,鸟雀惊寒。
隋和光细读报纸的期间,玉霜一直望着他在。可隋和光太平静,好像被指认、被嘲骂的不是他。
看到最后报道照片时,隋和光终于有了触动。
他说:“丝帕和里衣,确实是我的。”
玉霜整个人顿住。
隋和光说:“但孩子不是。”
有这一句就够了,紧接着隋和光说:“四月十七宴会当夜,我中途就走了,跟冯老爷子拜别过。”
“当时盯我的人太多,不想引人注目,我是从冯宅侧门出的,离我要去的地更近。”他似乎遗憾:“之后来找过我的外人,只有百顺。可惜了。”
管家死了。
玉霜分析:“冯大冯二都是草包,想做洋人的生意,但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冯老爷子身体不好,早就放了权,冯家称得上对手的……”
“你觉得是冯三少,冯明唐?”
“冯家只这几个少爷。”
隋和光眼皮一抬,玉霜此时已很能读懂他的神色,那是不置可否。
隋和光说:“线索不够,凭空推断幕后人没有意义。你需要找到证人,能不惧怕冯家在警界租界的势力,来证明我提前离场。”
玉霜也有点头疼:“冯家不会给我完整的宾客名单,你还记得当天有哪些人到场吗?”
隋和光说了十来个人,玉霜记下,一一分析,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他从隋和光脸上窥见难掩的疲倦。
还在被那梦魇折磨吗?
梦里有隋翊,是否又现出过白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