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带着某种明确的目标,仔细挑选起了需要的书籍。

因各书于不同时期写就,除近些年的为纸张质地外,其他多为厚重的竹简。

荀悦眼睁睁地看着虞临双手分别端起一摞快赶上大半个人高的木简,却是面不改色、步履轻盈,转瞬便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到了书案旁边。

……慢着。

琅殸

这究竟是何等怪力?!

荀悦不知不觉间已瞪大了眼。

他上身下意识地前倾,重点打量着虞临颀长匀称、毫不虬结的身形, 不住怀疑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莫不是从弟的下仆马虎大意,叫那些书简实则早已被蛀空,方显得如此轻飘?

在虞临放下书简、返身去取旁的书时,他甚至没忍住拿起其中几卷, 却并未察觉到异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思绪陷入错乱,就被虞临淡淡地扫了一眼。

其声悦如戛玉敲冰, 却隐约透着渊玉之寒:“荀君,莫不是属意临所择之书?”

荀悦眉心陡然一跳,本能地做出安全的答案:“并无此事。”

虞临“噢”了一声, 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了。

见对方真就对他视而不见,兀自忙碌,荀悦不禁轻咳一声, 欲要提醒对方自己尚在。

虞临立即就有了反应。

他步履定住, 压下被打扰的一缕不快, 略微侧过头来, 平静地看着荀悦。

这偌大书房,光书案就有三张。

别说同时容纳三个人了, 要是让仆从临时搬来案几,即便要同时容纳十来人,也是绰绰有余。

他现在故意冰着脸,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刚才也已经回答过读后感了……怎么对方还有话要说?

考虑到荀悦毕竟是主家的亲戚,虞临还是决定宽容一些。

在开口时,他采取的语调还是拟荀彧的温和有礼、官话中甚至带了点极自然的颍川郡口音:“荀公可有吩咐?”

荀悦骤然被那静水无澜的乌眸直视着,竟一时间忘觉对方直视长者之举很是失礼,反倒感到莫名一阵寒气自脊背上涌。

不过,那种令人悚然的不定感只是匆匆掠过,便随着虞临略微垂眸的举动,回归了平和。

他心中余悸尚存,更是愕然。

自己已过半百之岁,又生逢扰攘,后遇董贼兵乱、中原大荒,至近年方入宫讲学,得了几分平静。

何等阵仗不曾见过,怎险些被这位神情淡静、少言无害的青年给惊了一跳?

荀悦将那抹疾掠而过的怪异撇开后,掩下心中赧然,坦白道:“不瞒子至,汝方才所读《申鉴》,正为吾之拙作。”

虞临做出的反应,却与荀悦所料的截然不同。

他丝毫没有当着声明素著的侍中的面锐利点评了一番作品的惶惶不安,也没有似狂士祢衡般倨傲的据理力争、或是变本加厉地贬损。

只是简短地一顿,就带了点好奇地求证道:“敢问寻公,昔时可是为陛下所做?”

听了这直截了当的一问,荀悦下意识地捋了捋须:“……正是。”

果然是这样。

虞临微微颔首,目露了然。

观他神色,被猜中的荀悦心里不禁更闷。

他不免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亦志在献替,然局势如此,并不被所用。”

思及此处,他不禁在心中长叹。

作为颍川荀氏子弟,他又岂会不怀为忠武宰辅,随侍君王,为社稷谋福祉之大志?

然天下崩乱,篡逆豪起,曹氏看似恭谨,天子实则沦为摆设,并无权柄。

虞临却并不接受这个理由。

荀悦并不知晓,但凡涉及农事,这位洵美且静的虞氏子,就多少有些较真了。

虞临微微蹙眉。

他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书简,不着痕迹地审视了神色怅然的荀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