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以你之手,送她往生,是你们二人的宿命。”

小哑巴点头笑起来,展开双手。

祝十注视着小哑巴的动作:“他说,一切恶行,都与乐安真人无关,若天道有罚,就罚在他一人身上。”

谈东樵沉默片刻:

“你为窨者,究竟为何种执念而来?是为复仇?是为雪憾?”

小哑巴摇了摇头,以手比道:

众生皆苦,众生皆罪。我来此处,非为复仇,非为雪憾。

他整了整破烂的衣衫,目光环视一周,蓦地一愣,停在一个虚空之处。

梦魇之外的甘华呆住了。

他目光留驻之处,正与此刻的自己堪堪对视。

小哑巴眸中似狂喜又似悲苦,如海边大潮乍起乍伏。

不知过了多久,他望着虚空中的人,从容地笑了,瞳孔中红芒一闪,竟开口说话:

“甘华,情爱不是避世的安乐窝,只是一面自鉴的铜镜。我因爱你,照见了自己的卑劣与懦弱,求你,也照见自己的美好与值得。然后……”

“……就此放下罢。”

瞳孔之中,最后一星红芒骤然熄灭。

白光如魂魄的碎屑,飘飘洒落,那丑陋脏污的少年便在这白光之中,魂飞骨灭,化作了一抔尘土。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甘华双膝跪地,泪湿双颊。

她忆起了和萧淳私定终身的那一日。她揽镜自照,拿出随身的珊瑚红篦,梳理如泉的长发。

他以手接过那珊瑚红篦,替她梳发。

两情缱绻,倒映在铜镜之中,美好得如同一个幻境。

萧淳的手停在她鬓边,自她身后轻吻她如雪的颈子,激得她连连轻颤,笑若春枝。

便是在此时,萧淳脉脉地望着镜中花颜,柔声道:

“甘华,若此生,我先你而亡。我愿化身一面铜镜,常伴你身旁,为你,照见你自己。”

甘华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萧淳了。不管最终的结局多么面目可憎,与萧淳相恋的那一段日子,确实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都错了。他们以为情爱该是刀枪不入的铁甲盾,该是不知忧愁的安乐窝。

其实只是面镜子罢了。

卑微怯懦的两人,如何能拥有坚硬如盾的爱情?

她环抱着自己,低喃:

“萧淳,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臂上蓦地遭人推了一把,甘华从迷茫中倏然惊醒。

小道士指着那白光中的图景,对她嚷道:

“姑娘,那不是你么?”

“……”

孤礁之上,碧螺亭中,红藻卧波,烟岚横黛,三个容光滟滟的仙人正围坐石桌边,烹茶饮酒,谈笑风声。

嫩黄衣裙的财神春花笑语嫣然:

“万千魔障之中,情障最难参透,公主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总归是过了这一关,今后还要向前看。”

“……”甘华怔愣地望着她的笑颜。

又听她大言不惭地说:“若是天界没了我财神春花,该是多么无聊哇。”

“那自然是无聊透顶了。”

白衣的北辰元君应和着,为她注满珊瑚杯,眸中尽是温柔情意。只是他不觉,她也不觉。

只有旁观的甘华,看穿了一切。动过情爱之人,怎会不识得情爱?

梦魇外的小道士打了个哆嗦,抖落一身狗毛,愤愤地“啐”了一口。

甘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梦魇之中,甘华公主已取来了龙涎清露,为眼前的两人斟满。

“两位不妨一试,看看今夜会做一场什么样的梦。”

恶意自她眸中暗生,北辰与春花却毫无所觉。

梦魇外的甘华望着北辰手中的酒杯,蓦地身躯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