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她继续道:“我生于洪荒大潮之中,生来孤苦,并不知晓情为何物。小蓝与我同命相怜,他想称霸东海,想自由来去,他的梦想,便也成了我的梦想。我从未想过离开小蓝以后,该如何活着。如今想来,执着于和他在一起,也只是害怕寂寞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天界越是不允我们在一起,我就越想和他在一起。他被镇在金塔中万年,我日思夜想便是攻破东海,救他出来。但我们万年未见,我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了。所谓情爱,所剩下的,只是一点执念不甘罢了。”
“春花,我已经不爱小蓝了,我爱上了人间。”她眼含着一丝希冀,凶兽的戾气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一味值得牵绊。入了红尘,我也会有亲人、有朋友,也许不再害怕寂寞,也许会遇到另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人间,多有意思啊。我心中真正所求,只是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呀。”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火红的光球:
“这是我剥去灵根之前,留下的一片仙诀。待小蓝出塔之时,你替我交给他,告诉他,一切都是我心之所愿,不必迁怒他人,我与他,既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放下执念,也许能拥有更多。”
穷奇炯炯地望着春花,倏然踏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春花,你已忘了凡情,很快我也会忘。但你要记着,在我心中,你是家人。”
这是个简短的拥抱。穷奇说完,退后一步,一口饮尽了手中的“黄粱梦”。
她纵声大笑,将瓶子掷于芦苇深处,翩然一跃,就跃入了晶莹的波光之中。
春花立在往生池畔,久久怅然。如雪的芦花飘起,拂过她怔愣的脸庞。
穷奇爱上了人间。
长孙春花应该也是爱人间的,只是忘记了爱的滋味。
她轻轻叹了口气。身后,微风轻轻吹拂她的脊背,有人低声唤她:
“春花。”
春花回过身来。
“上尊,我做得好么?”
青色衣袂翩飞,天衢低垂着眸子,眉心舒展:
“你做得很好。”
春花微微一笑:
“我本来以为,你会反对我订立血契。”
“哦?”
“情爱会扰乱人的判断。你不是……喜欢我么。”
“……”
倒也不必逮着他的肺管子一个劲儿地戳。
天衢深吸了口气:“你这是记恨我,没有告诉你‘黄粱梦’会令人忘情?”
春花咳了一声。
“罢了,你也不容易,原谅你了。”
“……”
天衢想,他们两人之间,道理好像总是站在她那边的。
春花垂首站在他面前,手背在身后,脚尖拨弄着地上的芦花,思考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
“上尊,如果我也想起了凡间之情,和你一样放不下,你真要和我一起上雷镜台吗?”
天衢微微一怔。
“或许……会吧。”
春花摇摇头:
“照我看,那些有情之人,譬如穷奇与化蛇,又譬如甘华与萧淳,最终的结局都是互相辜负与折磨。穷奇说,她万年未见化蛇,对他的情意慢慢也淡了。你对我,应该也一样吧?如果我们能像穷奇和化蛇那样,各自安好,亦有益于世间,不是也很好吗?”
天衢沉默了,黑眸之中,似有烟波起伏不定。
良久,他缓缓道:
“春花,你我、穷奇与化蛇,与甘华和萧淳,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天衢没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了片刻:
“春花,你不是喜欢看戏么?戏台上的每一段风花雪月、才子佳人,你把它当个故事看,似乎都是一样的。但亲自动过心、用过情,是不一样的。每一段真心的恋慕,都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