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家的其他人都已经用过晚膳了,春花是大忙人,一向居无定所,食无定时,家人也不会特意等她。

是了,书房里还有如山的账本等着她看呢。这样紧张忙碌的日子她从来甘之如饴,头一回觉得……有些疲倦。

春花一个人,有些恍惚地穿过庭院,越过拱门,赫然见书房中亮着灯火。

她微微一愣,李俏儿从一旁迎上来,神情激动又夸张,仿佛新学了个不得了的大招:

“东家,那个谁……”她指了指书房。

步子猛然刹住。

李俏儿笑嘻嘻地说完:“……已经等了你好久啦。”

春花的脊背剧烈一震,脚下蓦地加快,疾冲过去,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书案上,一灯橘黄明亮。温暖的光晕之中,一人青袍肃肃,背脊坚毅正直,侧颜的轮廓如刀刻斧凿,凝着令人心折的柔光。

听见门响,他骤然回首,目光落在她因急促呼吸而泛红的脸颊上。

谈东樵薄唇一弯,仿佛万年的冰川瞬间消融,化作了春水从巅峰潺湲流下。

“春花老板,真是个大忙人啊。”

春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谈东低头拿起一本账本:

“钱庄的账都积压了十几日了,再不处理,又要熬个通宵。我不知你何时回来,等待闲暇,就先核了几本,有些不妥的,都用朱笔圈了,你有空时再看看。”

春花“哦”了一声,木然道:

“你已经不是我钱庄的账房先生了。”

谈东樵愣了愣,尔后回复笑意:“你说得不错,是我唐突了。”

“听说你……明日便要回京了?”

谈东樵点点头,对她的消息灵通倒不意外。

“来此……是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他又笑了一笑。从前怎么不觉得他这么爱笑?

“此来汴陵,多承了春花老板照拂,既要离开,当然应该当面辞行。”

“只是辞行?”

“顺祝春花老板财源广进,元亨利贞。”他认认真真地做了个福气的揖。

“那我也得祝谈大人青云直上,官运亨通了。”

春花带着点讥诮,眸子如黑曜石般晶莹剔透。

两下忽然无言。

春花深吸了一口气,关上房门,顺手轻轻落了闸。

谈东樵盯着她的动作,一时也未多想。

她转过身,理了理因奔波而散乱的鬓发,轻轻抬起左腕。

“依我看,谈大人是来要回这镯子的吧?这好像……是个稀罕的物件。”

她作势要将镯子脱下。

谈东樵一惊,疾疾踏前一步,伸手按住她的手。

“这镯子有防身之用,你常常在外行走,今后或有大用,不必归还。”

见她神情狐疑,他又补充:“男女毕竟有别。我已将镯子灵通之能封印,你不必担心隐私外泄。”

“考虑得还挺周到。”春花低低一笑。

眸光从他宽阔的额,浓黑的眉、高挺的鼻梁上缓缓流过,落在清浅的唇上。

她怔忡了。

她向来信奉的是,无情方能识真理。情爱,于慧黠者,常常是束缚。情之一物,她读不懂,看不穿,避如蛇蝎。

但无情,又何尝不是是束缚?正如此刻的她,从未有过的情难自已,也从未有过的冷静清醒。

道是无情,却有情。

她轻轻叹了一声。

“谈大人,你……靠过来些。”

谈东樵依言靠近一步,垂首认真端详她。

唇上立刻被柔软清甜的暖意侵占,一如那日在灯火摇曳的马车上,他一同摇曳的心旌,一经扰动,再难止息。

唇舌辗转得更深,符合她一贯肆无忌惮又故作无意的风格。他整个人僵做一棵真正的木头,完全不知手脚该如何摆放,而那人已毫无顾忌,攻城掠地。